断笛_

  但是他听不到哥哥的声音,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鼓足勇气,抬起眼,朝哥哥望去。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哥哥。

  司马绍脸上的表情不是痛惜、也不是愤怒,而是茫然无措,是深深的懊悔。目光相触的瞬间,他的眼睛就湿了,他颤抖著伸出手,仿佛要去触碰司马冲身上红紫斑驳、纵横触目的咬伤、抓伤、鞭伤,仿佛要去抚慰那个几乎找不到一寸完肤的身子,然而就在指尖即将接触到弟弟的那一瞬间,就像被烫到一样,他蓦地缩回了手。司马冲看到他垂下了棕色的睫毛,两滴晶莹的泪,从那麽骄傲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司马冲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哥哥,比自己更加幼小。

  “绍。”他凑近去,不知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著绍:“不痛的……真的,已经不痛了。”他有些笨拙地抬起胳膊,抱住了司马绍,他多想像哥哥抚慰自己那样去回报他,可惜他做得不够好,哥哥的身子还是那麽僵硬。

  於是,他仰起脸来,用自己的额头抵住绍的额头,绍曾经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就可以把力量分给对方,小时候,绍就是这样做的。司马冲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坚强,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是绍没有的,绍稀罕的,但是假如需要,他愿意交出一切。

  “你不要难过,是我自己不好,我没有听你的话……”

  司马绍猛地抱紧了弟弟,他抱得那麽用力,司马冲痛得咬住了嘴唇,他一边努力让自己均匀地吐息,一边回抱住哥哥,让他把脑袋搁在自己瘦削的肩上。

  32

  “冲,你太傻了,其实我……”司马绍顿了顿,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弟弟的长发:“我什麽都不是。我自以为有经天纬地之才,结果呢?王敦攻城,我束手待毙,王敦进了建康,我眼睁睁看他为所欲为,我连你都保不住,我连你都……”

  “嘘,这不怨你,我知道的,你只是太子,主意都是爹爹在拿,你没有实权、没有兵马,能怎麽样呢。”

  司马绍默默地抱著他,忽然说:“周顗死了。”

  司马冲想起那直言敢怒的周仆射,也是一怔:“怎麽会?”

  “还不是王敦麽,而今他要杀谁就是谁了。今天在街口行的刑,去刑场的路上,周顗还大骂王敦,他们就用戟扎他的嘴,德容去看了的,说血一直流到脚跟,围观的人都哭了。冲,我保不住他,我谁都保不住,可我还活著……”

  司马冲忽然明白了,司马绍为什麽会喝酒,为什麽会来找自己,坚强如绍,在这样的围城中也要撑不住了,他伸出手来,轻轻抚著绍的头发:“你一定活下去,这样才可能替周顗,替那些死掉的人报仇。如果你死了,只会如了王敦的意。”

  “冲,你知不知道……”司马绍的声音低低的,仿佛一个认错的孩子:“我来找你,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对我这麽说的。我明知道,自己什麽都不能替你做,我恨死了王敦,可他要那麽对你,他要你去,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明知道,来见你只是惹你伤心,可我还是忍不住来了。冲,你太傻了,你看错了我,其实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你来我就很高兴了。我本以为你会恨我,会觉得我丢了家里的脸。你不怪我,我很知足了。绍,你得天下也好,一文不名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总是我的哥哥,我的绍。”

  “你怎麽那麽傻?”司马绍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吻他:“怎麽就那麽傻呢?”

  湿漉漉的吻一路下滑,一寸寸、一分分,司马绍吻得那麽温柔,又那麽仔细,遇到肿起的伤痕,他便用嘴唇轻轻地在上面描摹,仿佛要记下司马冲所有的痛楚。这冗长的、近乎悲哀的前戏,却让司马冲焦躁起来,他搂住哥哥的脖子,声音都有些哆嗦:“别逗我了,我挨不住……我去之前,吃过药的……”

  司马绍再看他的脸,果然是一片潮红,漆黑的眼睛里烟水迷离。五石散这个东西药效本就霸道,司马冲显然又吃过了量,所以一夜过去,药效却还在,一经撩拨便受不住了。司马绍最看不得他这个模样,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捏住他下颌问:“我不是叫你别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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