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槐树影子

    金姐这时已经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刻钟工夫,这,这,”她急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妈妈她眼睛看不见啊……”她急急的解释着说,还没等解释明白,脸蛋*子上早啪啪的着了七姐的两个大嘴巴子。

    雪姨没法,招呼着金姐赶快将石头瓦块搬走,但是这本来就是自己家的门口,还能往哪搬呢?可是,不搬又不行,一刻钟的功夫,错过了,七姐那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可是真敢将母女两个一齐剁碎了喂狗的。

    金姐一个人在自家门前焦急而又胡乱的搬弄着烂瓦,她委实不知道该将这堆烂瓦给转移到哪里,这本来就是自己家的门口啊,怎么被别人家的树荫照到,就成了别人家的。

    但是,这就是生活,金姐一个人手忙脚乱的在烂瓦堆里翻腾,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时间,快一刻钟了,看来今天自己是铁定了要被人剁碎了包成包子喂狗。

    突然,一只粗壮的手掌,金姐生平从未见过的一只温柔而又粗壮的手掌,黑呦呦,厚实实的,似一张硕大的巨网一般,洋洋洒洒的荡漾在金姐眼前,在和她一起在脏兮兮的烂瓦堆里胡乱翻腾。

    金姐的心头轰的一热,自从苏岩走了,已经有许久许久,她的心头再没有这样呼啦啦的热过。

    她抬起头来痴痴的看着眼前这个壮实的,而且还稍稍的有那么一点勉强的眉清目秀的男人,她知道他是谁,一个槐树岭里最老实的男人,除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本领,这个时常会被人戏称为哑巴的老实男人,他的身上,实际上已经囊括了这世界上一切男人的优点。

    哑巴爬在地上默默的帮金姐搬完了门前的烂瓦,然后,“走了,”他站起身来悄悄的说,说完,他真的走了,甚至一点也没有如金姐所愿的扭回头来稍稍表达一下对一个女人的无限爱慕和眷念。

    那深深的刺痛了金姐,让她在之后的很多天里都一个人悄悄的躲在屋檐下伤心。

    那伤心是没人看得见的,金姐怨了爹娘一辈子,和雪姨一样,她的一生也有很多伤心事,第一件伤心事就是,她不是个天生的美人胎子,十六岁那年,有人甚至以为她已经三十六岁,只配给人去续弦,有一次,七姐打老远的就看见四姐手里攢着几个红澄澄的苹果去问雪姨去借几件器物,忍不住刻薄的打趣,‘四姐啊,以后再去金寡妇家,可千万别再浪费你那几个果子了,只要记着,赶紧帮她家那个没人要的赔钱货找个人家,哪怕是便宜处理,她也得把你给烧香供起来的……”那往往是金姐最伤心的时候。

    金姐的第二件伤心事,是她不招人喜欢,虽然她的脸蛋下面长了个圆圆的下巴是个旺夫相,但她还是特别不招槐树岭里的男人喜欢,因为她总是舍不得拿钱给男人花,反而一味的惦记着伸手朝男人要钱,要来的钱全都用来孝敬雪姨还不够,还唯恐结婚之后钱全成了男人的,那时候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亲是亲,财是财……,反正是在金姐身上应验了,金姐是个孝女,她是个极端的孝女,槐树岭里的男人就这样渐渐都和金姐断了关系,金姐后来一直孤身一人含辛茹苦的孝敬着雪姨,直到快到三十岁时,才突然惊醒她原来是个女人,是女人都要结婚的,她虽然也想找个男人,也想找个像七姐的对象那样帅里帅气的英俊小伙子恋爱,结婚,生男育女,但是她如今已经快三十岁了,三十岁的女人,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她把自己给耽误了,为了几个钱,白白把自己给耽误了。

    而她今天终于也尝到了没有男人的苦头,那就是早晚有一天,要被剁碎了扔到大街上去喂狗。

    一个男人的缺失注定是要让她和雪姨一样过一辈子挨打受气仰人鼻息的日子,虽然女人挨打在槐树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那特权也应该是仅限于她们的男人,谁也没有像金姐这样走在街上挨不相干的人打,打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打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也许仅仅是因为她的身边没有男人吧,打了也白打的女人,白打谁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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