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抓捕人贩拐子,照理是县衙的事,何需动用折冲府的人马?

鸣镝响过不久,这些人就已赶到,可见早已埋伏附近,只等他一声令下。能召来折冲府的人马,他又是何身份?

这问题直到进了县衙她也没搞明白,身边都是妇孺孩童,哭泣者不在少数,闹得县衙的书吏衙役烦不胜烦,宋星遥现下情绪倒渐渐安定,只抱着小郎细声哄着,没多久,便有书吏过来询问她的身份来历,她轻声说了。

一听是宋家的女儿和小郎,那书史忙将她请到了内院偏厅中暂憩。宋家虽说没落,毕竟也是承过爵的功勋之家,在洛阳官场也是挂上名号的,书史不敢怠慢,命人给她上了茶水点心,问明缘由后便告罪离去,自去请示上锋。

小郎受此折腾已然累坏,吃了两口点心就趴在桌上睡着,宋星遥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微微叹气。

她午间被抓,一番惊险下来虽只半日时光,天色也已暗去,家中长辈不见她与小郎踪迹,料来应已急坏。屋外檐下已点起灯笼,书史衙役们进进出出,皆不得空。宋星遥坐了片刻踱出屋门,回字型的院子不大,一眼望尽,西厢房灯火通明,大门敞开,正挤着四五人。她多走几步便到中庭,已能瞧见屋中情况。

正有衙役从屋内端出污水,上头漂着几团染血的布帛。宋星遥心念一动,轻声唤住衙役:“这位大哥,劳烦打听件事,里边那位伤者,可是今日从冯昆手里解救被拐抢妇孺的那位侠士?”

衙役止步,回曰:“正是。”

“那他的伤势可重?”宋星遥又问。

“在冯昆手下挨了几天折磨,今日又受了好些外伤,能不重吗?不过他可是条汉子,大夫拿桑白皮线替他缝伤之时,可一声没吭过!”衙役面露敬佩之色,又狐疑地看她,“你是何人?问这些做甚?”

“我是被他解救之人,心中甚是感念,不知可否告知他的名讳来历?”宋星遥边问边望向屋子,“陈三”必定不是他的真名。

伤到要缝线,那必是痛得很吧?

“他是长安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本事倒是不小,受长安北衙中郎将所托,为将冯晃这起恶人连根挖起,月前便混入这起人贩中做内应,一路追到洛阳。”冯晃既已落马,也无谓再瞒,衙役便答道。

宋星遥有些了然,原是受北衙中郎将所托,难怪洛阳折冲府会介入此事,只是这一节事迹,她怎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说过?

正想着,屋里的人散开些许,宋星遥看到坐在凳上男人。药童正在替其穿衣,未系的衣襟内可见缠得厚实的布帛。他发已束齐,正往下撕粘在脸上的络腮胡等易容之物,一张年轻俊朗,却稍带冷戾的脸庞便渐渐显露在宋星遥眼前。

宋星遥的眼越睁越大,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人,伴随着衙役道出的名字:“他叫裴远。”她陡然倒退了三大步,紧紧捂住了嘴才忍住没有惊呼出声,呼吸亦随之一停。

竟是裴远?

又怎会是裴远?

她认得他,也记得他。

宫变之日射在她心房的那柄箭,授自林宴之意,出自裴远之手。

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忆来势汹汹,并未给宋星遥半点准备时间。

裴远之名,她毫不陌生。

他乃长安人士,家中父母早亡,曾在长安的育幼坊内呆过几年,后因天资聪颖被隐士曹严收作关门弟子,习得一身本领,文武双全,犹其一手精湛绝伦的箭术,在长安城内未逢敌手。只可惜他虽有才,然出身卑微,仕途武道皆不顺畅,直到与林宴相识。二人惺惺相惜,互为知己,林宴将其引荐给了北衙的羽林卫中郎将。

与南衙十六卫不同,北衙禁军建于南衙之后,为皇帝私兵,相较而言重才能轻出身,但以裴远身份仍远远不足进北衙,恰逢彼时冯晃作恶京畿一带,不仅拐抢妇孺,甚至于绑架官员家眷勒索钱财,打劫官道来往百姓,偏偏这伙人流串作案,行踪飘忽不定,极难抓捕,因此愁坏南北衙并京畿一带大小官府。裴远便以此案为投名状,孤身潜入敌腹为内应,一路跟到洛阳,与折冲府里应外合终将冯晃并其手下一网打尽。他借此事不仅顺利进了北衙,也因此在羽林卫站稳脚跟,成了中郎将跟前的红人,后来数年他屡建奇功,一步一步升至统领之职,掌五千禁军,成为林晚争夺皇权最重要的棋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