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蛰龙尸船

    身披蓑衣的老人斜斜瞥了一眼,自说自话道:“

    尸船?阴怨奴?

    当年那条走江蛰龙,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小姑娘,这么多年,为了一个执念,活得不累吗?”

    说罢,他提膝在汹涌海潮里行走,踩着浪头,上前握住那两把钉住少女的铁剑。

    也不知是人是鬼的少女似乎无法动作,眼神怨毒至极,没有说话,老人却分明知道,如若真的拔了,她将生生世世穷尽一切与自己为敌。

    他笑了笑,放下手去,盯住那鼓荡船舱,听着犹如婴孩心脏的跳动,叹道:“世间生灵,又有谁逃得过怨憎会一苦?你与大褚皇室的仇怨,是他恩将仇报也好,是你小题大作也罢,本与我无关,但我在这渔村住了些许日子,得了酒食鱼肉,却不许你伤太多人命,且换个地方吞食阴气,再谋重生吧。”

    他拍拍腰间葫芦,一柄柄手指大小飞剑却从其中射出,当空掠去,如数百颗水珠形成一条湍湍瀑流,自上而下悬挂在渔村路口,挡住去路。

    他眼中,哪有什么两柄铁剑贯穿少女肩头,分明是那女子自愿以血气反哺两尾贯体龙须。

    以龙骨为身的十丈楼船,船舱可不就是心脏所在?

    六百年前的蜇龙尸体沉入海底,龙珠被它自己救下的那少年取走后百年残喘不死,眼看着仇人扫灭四合,快意驰骋建立大褚,死前立下宏愿,来生誓要以身颠覆大褚,杀尽一切皇室王孙。

    剑群抵在身前,步步紧逼,那婴孩雕塑僵硬收手,重回掩面哭泣状,老人叹息一声,连眨几下眼睛,

    雕塑群得以避开剑锋,一齐瞬移后退。

    所谓阴怨奴,无非是些埋尸大海落在那条死去蜇龙身上的苦命人罢了,失了三魂,丢了四魄,仅余尸狗、除秽二魄,

    怨气太重,转世不得,

    寄身这尸船,在苍茫海上无知无识飘荡百余年了。

    楼船传出一声嘶吼,响彻苍茫海,巍峨海水顿时翻滚如黑色群山。阴怨奴如蚂蚁附着在船板上,不知来历的少女头颅倒转过来,对老人阴柔一笑,意味深长。

    也许是在谢老者没有过多为难,也许是在威胁老人下次见面就是他的死期。

    老者不去看她,随手一卷,一柄海水汇聚成的长剑在手,在滩涂上斩出一道如同天堑的巨大沟壑。

    三日之内,无人可过此处。

    少女以自身所反哺的尸船缓缓驶向天海尽头,直到消失不见。

    长剑怦然碎裂,水珠溅落,打湿负手而立的老人蓑衣,他静静望了一会儿漆黑一团的天空,继而揉了揉额头,眼神空洞而茫然,像是忘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也忘了自己是谁。

    海滩之上,赤足老人仰头提起昏死醉汉身旁的酒壶,抖搂抖搂,空了,神色呆滞,只觉得意兴阑珊,缓缓倒在沟壑里。

    八十年来剑士绝巅者,唯有昔年自斩神魂、无故跳江失踪的蓑衣客楚缘山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