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蛰龙尸船

    旧南墟洲,北境六国中最南端的大褚,其开国高祖据传出身不过是滨海渔村的采珠人之子,子承父业,一日出海采珠,误入了一条濒死蜇龙腹腔,机缘巧合吞下龙珠剖腹而出,自此开始其传奇一生。民间所谓真龙天子一称,也许就来源于此。

    实际上大褚东部吴、越二郡,早在未开化的先民时期,就频频有河蛟走江入海化龙的记载,出土青铜器上篆刻着的蛇形图案、每逢月圆夜苍茫近海的未知尖唳,乃至于渔民打捞起的百丈无头鲸尸,无不说明这一悚然事实。

    今日是三月十二,并非常理上的观潮日子,一般来说自然是见不着大潮的。

    夜半时分,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寻常渔船早已按律归港,唯独海面远处一艘高耸楼船缓缓行来,船头分开两行黑色波涛,风声呜呜,难得静谧。

    船头甲板上有密密麻麻的人影叠聚,挤满每个角落,仔细看去,这船竟然无帆,桅杆上沾满漆黑油墨,

    各个舱室里装的也不知什么东西,把木壁撑得鼓胀,缝隙里溢出浆黄汁液,像是鬼妇怀了怪胎。

    一船的“人”,都保持以手捂面的诡异姿态,肩头攀附满无声鸦群,

    有个少女吊在船头,铁剑钉住了她的胸膛,可蜘蛛般极长的双腿,还在轻轻拨动海面涟漪,猩红嘴里,咿咿呀呀哼唱着不知名的沿海民谣。

    一望无际的近海,凄美哀怆的歌声,越下越大的雨。

    沿海的渔村,没人察觉到这艘破旧诡船的到来,和船体发出的规律震荡声。

    停在滩边的渔船,先是慢慢被掉漆的阴翳罩住,随后悄无声息溶化在海里。

    渔村村口就在滩涂边上,常年醉酒的汉子

    拎着酒壶半睡半醒倒在村口,听到“吱呀吱呀”声音,抹把脸醉眼看去,身子吓得一僵。

    数百道雕塑般的人影罩在滩涂上,双手捧面好像哭泣,醉汉瞪大眼珠,稍一眨眼,最前沿的一座哭泣人偶瞬移近了十步,放下一只手捂在胸口,露出流泪的眼眶和张大的嘴角,似乎极尽痛苦。

    醉汉惊骇欲绝,跌跌撞撞往后爬,期间眼皮合拢每眨一下眼,那单手捧面、伸出舌头舔舐泪珠的女童雕塑就瞬移近十步,三两下后,就在醉汉身前,伸手去触碰醉汉鼻尖。

    他终于反应过来,死死瞪着眼珠,屏住气息再不敢眨眼。

    那瞳孔死灰的失去目标的孩童放下了手,

    极为僵硬地扭了扭脖子,仰头尖啸。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像是初生婴儿的啼哭,又像野兽的濒死怒吼。

    这声音似乎只有醉汉能听到,因为渔村里还是毫无动静,沉眠在一片静谧里。

    他的耳膜被震碎了,双目流出鲜血,再也听不到声音,那怪啸却还在脑海里盘旋。

    醉汉双手无力垂下,控制不住眨了生命中最后一次眼。

    那只孩童沾满油墨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醉汉的胳膊从手掌开始融化,化成一滩金水,流入泥土里。

    孩童雕塑哭得愈发厉害了,眼眶中淌出血泪,大把大把落在冒出黑烟的海滩。

    虽然,她并不记得是谁把初生的自己丢在海里。

    众雕塑木然看着这一幕,单手捂眼,口中发出虔诚而绵密的吟唱。

    为人父母,生而不养,天地不容。

    雨下的滂沱起来,滩涂愈发泥泞,天边电光阵阵,乌云被搅得翻涌。

    怪异楼船前头被钉穿的少女,满脸沉醉听着海滩上的低吟圣歌,眼睛里绽放出华美的青色,笑容痴痴。

    她猛然回头,惊觉船顶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迎风而站的老人,身形在风雨中飘摇,似乎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老人一踩船顶,倒飞出去,整座楼船骤然下沉半丈,海水浸没到少女胸膛。

    那船舱里渗出浆黄汁水,发出砰砰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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