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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方这次病得很厉害。

  云方的身体本来就不算特别健康, 一到秋冬就容易感冒,从去年自杀从医院醒来之后好歹爱活动了点,唐意每天想办法给他补身体, 但架不住孩子不老实, 三天两头总要出点事, 上回更是进了抢救室连下三次病危通知,唐意已经被他给吓伤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躺在病床上输液的云方, 握着他输液的那只手给他暖着,小声念叨他, “你这孩子到底要干什么?非得急死妈妈才行是吗?”

  躺在床上的人昏昏沉沉地睡着, 眉头紧蹙,很显然在梦里也睡不安稳。

  唐意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又不太放心的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还是有点烧。

  云和裕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低声问:“睡了?”

  “输的液管用,刚睡着。”唐意转头看他, “你找着车钥匙了?”

  “被他放楼道窗户上去了, 可能是想起来自己不会开车。”云和裕笑了一声:“傻小子。”

  唐意叹了口气, “这孩子,真叫人操心。”

  “还没长大呢, 当然得操心。”云和裕在她身边坐下来, 看着云方,“等他长大了不用你操心了, 你还嫌他不让你操心呢。”

  “时间过得真快。”云方的手抽动了一下, 唐意赶忙给他握住,“就觉得他前两天还在学走路呢,现在都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

  “这俩孩子是真喜欢。”云和裕心疼儿子, “糖糖这回急眼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六神无主。”

  “小易那孩子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唐意还是担心,“这可怎么办?”

  “等糖糖醒了问问他,看他昨晚急成那样,可能是知道怎么回事。”云和裕安慰她,“没事,出了问题咱们就解决问题。”

  唐意目光担忧地点点头。

  云方睡了一个白天,傍晚的时候醒了过来。

  “醒了?饿不饿?”唐意问他。

  云方摇摇头,有些歉疚地望着她,“对不起妈,让你和爸担心了。”

  “只要你没事,就比什么都强。”唐意摸了摸他的脸,“跟你自己爸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云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喝点粥好不好?爸爸熬了一下午,你得吃点东西。”唐意说。

  “好。”云方虽然一点儿都不饿,但他知道东西还是得吃。

  他坐在床上,喝了一大碗粥,还吃了半个面包。

  “妈。”云方把碗递给她,“小易可能是被他亲生父母送到国外了。”

  唐意愣在原地,“这、这可怎么办?是因为他爸爸妈妈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吗?那也不用送到国外啊!”

  “他的家庭情况有些复杂。”云方言简意赅,“妈,学校放假的时候,我能去找他吗?”

  他现在是云方,就不能那么不负责任抛下唐意跟云和裕不顾,自己跑去找人,他必须征求唐意和云和裕的同意,甚至要为此作出一定的妥协。

  他之前已经让这对父母很担心了。

  唐意脸色一变,担忧和疑惑交错,她把碗放到餐盘里,在床边坐下来,“糖糖,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云方垂下眼睛,伸手摸了摸左手腕上戴着的红绳,黑色的小石头有点凉,“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他会不会在国外,但是不管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

  “那就去吧。”唐意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云方反握住她的手,抬起头来认真道:“谢谢。”

  他是真的很感谢云和裕和唐意,他占据了他们儿子的一切,包括他们给的父爱和母爱,最开始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云方,但是对着两个最熟悉自己孩子的父母,露出来的马脚无数,哪怕寻常人不会往灵异奇事那方面想,一个人性情大变和完全换了个人还是有根本上的区别的。更别提后来他慢慢暴露出自己的本性,积年累月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一对和儿子朝夕相处无比关心的父母不可能会察觉不出来。

  只是他不说,他们也从来不问。

  “跟妈妈没什么好客气的。”唐意摸了摸他的头,“妈妈相信你会把小易找回来。”

  就像云方哪怕现在心急如焚,也没办法不管不顾抛下这个身份的学业、家人,就像唐意哪怕一万个不愿意不放心,也没办法拒绝云方要去找人的请求。

  维系在他们之间名为亲情的那根线不知何时已经茁壮到,能让他们都对彼此保持着最大的妥协和让步。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正好是元旦。

  云方戴着厚厚的围巾站在夜市的路边,津水河上空烟花盛放,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笑,虽然尚未到春节,但是元旦是阳历新的开始,过节的氛围很热闹。

  “云方!”齐获远远地喊了他一声,身后拽着慢悠悠走着的常子期,他扭过头来,“常子期你能不能走快点!”

  常子期依旧没有加快速度,淡定道:“雪大路滑,安全第一。”

  齐获干脆就撒开他的手朝云方跑了过去。

  “你来得这么早?”齐获笑着问他。

  云方嗯了一声,看向他身后的常子期。

  常子期在他面前站定,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姨夫那个人,嘴比蚌都严,苏青柏跟他一样,我问不出来,他们没告诉任何亲戚这件事,连我妈都不清楚。”

  云方点了点头,“谢了。”

  “不过昨天是我外公生日,我见到苏青柏了。”常子期嫌冷,把手揣进口袋里,“还是那么讨厌,问一句话客气半天,说来说去都落不到重点上,我又不小心喝了点酒——”

  齐获好奇地接话,“然后?”

  “然后酒气上头,我就把他拽到后院子里揍了一顿。”常子期平静地叙述道。

  “卧槽。”齐获表示感叹。

  云方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大概气狠了,脑子一抽就告诉我,说易尘良被送到英国去了。”常子期道:“饭桌上,我姨夫让我外公放心,说我小姨在英国疗养,是家很有名的疗养院,但是他没说名字。”

  不过范围已经极大地缩小了,云方道:“谢谢。”

  常子期摆摆手,“我很早就看苏青柏不顺眼了,小时候打不过他,现在终于能名正言顺揍他一顿,何乐不为?”

  云方:“…………”

  三个人在夜市一边聊天一边逛了一会儿,云方就和他们分开了。

  “回家做作业。”云方笑道。

  “早晚变书呆子。”齐获笑话他。

  云方不置可否。

  离夜市远了,街道上的人就渐渐少了起来,云方沿着路边慢慢地走,把那些热闹和喧嚣都甩在了身后。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拿出来,上面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提示。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莫名其迈的紧张起来,甚至隐隐有某种预感,他希望这个预感成真,在这个很有意义的节日里。

  他停下来,站在路灯下,伸手点开了那条新消息。

  【××新闻,新年新气象……】

  某种隐蔽的期望在一瞬间落空,他知道这才是现实,却仍然为没有发生的那个可能而感到遗憾。

  有情侣笑闹着从他身后路过。

  他站在路灯下,飘着的雪花在氤氲昏黄的灯光里悠悠落在地上。

  他伸手关了那条新闻,目光落在了【易尘良】这个对话框上,目光停滞了几秒。

  除了最开始发现易尘良被带走的那天之外,他一直都十分冷静,他又变回了那个二十年之后的易尘良,他理智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耐心地抽丝剥茧,筹谋着将易尘良带回来。

  他知道即使易尘良被苏盛文带走,也不会过得多差,甚至要比待在他身边好上太多,也知道易尘良会反抗会暴怒,但是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之下,也只能冷静下来接受苏盛文的安排。

  苏盛文会给易尘良一个全新的身份,易尘良绝对联系不到和他有关系的任何人,他会被迫跟芜城的一切都斩断联系。

  苏盛文和他背后的苏家,对付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太清楚了,清楚到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和易尘良的对话框。

  他和易尘良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断了,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

  云方站在路灯下,墨色的短发上落了层薄薄的雪。

  他垂眸盯着屏幕上【易尘良】三个字,点开了那个对话框,对话还停留在九月份。

  易尘良:晚安【亲亲】

  白云苍狗:晚安【亲亲】

  白云苍狗:小易,我回来了。

  白云苍狗:还给你带了礼物。

  白云苍狗:猜猜是什么?

  白云苍狗:【微笑小太阳】

  有雪花落在了屏幕上,他用拇指轻轻地将雪扫开。

  远处漆黑的天幕下有烟花绽放,在雪夜里格外漂亮夺目。

  云方抬起头看了一会儿烟花,将手机放回了兜里,继续往前走。

  积雪的路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