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墓(5)

    “朝廷都没照顾你们吗?”

    “光义疑心极重,弒兄杀弟逼死侄子,我们历代祖先都不敢声张自己的身世,”岩空毫不避讳地道出太宗名讳,可见其心中之愤,“我自少知道此事以后,胸中郁郁不平,想出一口气,便努力读书,求取功名。”

    云空从来不知道师兄的过去,这下才明白师兄性格的来源。

    岩空继续说道:“可恨的是……”

    他语气中不含任何恨意,“我果然通过遴选,进入太学,可太学发现我是太祖后裔之后,马上借了莫名的罪状,将我逐出太学。我年少气盛,忿怒不过,立意不再踏入家门,不愿再姓赵,开始浪迹江湖,直到遇上师父……”

    提及师父破履,岩空戛然低头沉默,忽然泣着:“对不起,师父……”

    云空已经懂了,明白为何师兄会说,当他遇见柴湘和段宗时,心里会有那种感觉。

    那种遇上同类的感觉。

    他们都背负有家族的命运,被家族的命运迫得走入命运的死角。

    他们不满,他们苦恼,他们充满怒意,但他们又毫无办法。

    心有罣碍,有罣碍故,恐怖即生。

    “怨气……”

    云空低喃着,再度转头望去小屋的方向,遥望那团泛着火光、染着血色的沉重怨气。

    这一次,他坚定了决心,握紧了桃木剑,离开岩空,大步走向小屋。

    他的脚步,随着泥地上的手印和足迹,跨入草地。

    视野所至,尽是绿油油得令人沁凉的草木,又是蔚蓝得教人想歇下一切的天空,云空心中吹过一片清凉。

    他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细数脚步的节奏,眼神笃定地望着前方。

    红色的怨气像云、像巨大的螃蟹爬在空中,狰狞、可怖,却又充满了令人怜悯的可悲。

    云空的心,此刻分外宁静。

    他忆起很久很久以前,与师父的一席对话。

    “人有八重锁,锁住先天之道。一重称为心,一重称为身,一重称为欲……”

    好久的事了,可师父破履的声音,似是仍在耳边徘徊。

    “人初生时,是全知的,直到学会使用五官,反而远离了最原始的『道』,然而有些人重新发现了『道』,于是再回头学习舍弃五官……”

    云空只觉一股真气在体内窜流,轻柔地爬过背脊,伸入四肢、在每一个细胞间扩散。

    摒弃五官。

    忽然之间,云空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了。

    路消失了,小屋消失了,草木消失了,天空消失了。

    云空也消失了。

    一阵强烈的氛围袭来,一时之间,万物都充满了意义,也失去了意义。

    “人就如虫作茧,栖息于茧中,大部分人都枯老茧中,只有少数人明白需要离开茧,而只有少数中的少数,真正离开了茧。”

    “谢师父教诲。”云空口中不禁说道。

    他已站在小屋门口,手中的桃木剑微颤着,注满了真气,蓄势待发。

    门坎上沾了一摊黄色黏液,还有一块块干涸的血渍,从门口一片片延伸进去。

    “你是谁?”

    小屋中传出一把嘶哑的声音,像干牛皮在粗树干上摩擦的声音。

    云空看见了,那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身上有的部分缺了层皮,露出血红的肌肉,头上有的部位只长了稀疏的头发,当他说话时,还可以看见颜面肌肉在拉动。

    他的眼球并没完全在眼眶里,因为眼眶不完整,眼睫也只有半片,虽然如此,还是可以看出他充满愤怒的眼神。

    “贫道云空。”云空徐徐回道。

    “云……空?”

    那人低吼了一声,扭动了一下身子,两、三片肉屑掉到地上,似乎只要跳动几下,整个人便要碎成一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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