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举人(3)

    那人发出格格格的笑声,一如初生儿那般:“你太多嘴了。”连声音也像婴儿,不过口齿不清。

    若是骆文魁长眼睛的话,他便会发觉,那人真的没牙齿!

    “多嘴?”骆文魁困惑的说,“你是谁?是要来找我帮忙的吗?”

    那人笑得更大声了:“你自身难保,还能帮人吗?”

    骆文魁发觉,四周围安静得可怕。

    这安静比无声息的安静更安静,有股沉沉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着。

    毫无预警的,远方的天空,渐渐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云。

    那云看来怪怪的,似乎是由无尽的黑沙聚成,自远方慢慢拥来。

    骆文魁感觉到了。

    那团汹涌的云,是“饥饿”!

    静得令人发慌的天空,剎那之间布满了嗡嗡声。

    大片的黑云飞扑过来,横扫林子。

    丑陋的黑沙终于迫到他跟前,露出狰狞的面目。

    黄青色的蝗虫张开利镰般的大口,奋力啃咬树叶。

    蝗云。

    那片云全是蝗虫。

    骆文魁马上起了场风,想把蝗虫吹跑。

    可是他起的风也仅能赶跑几十只蝗虫而已。

    在他头上,在他脚下,在他四周掠过的,却是成千上万的蝗群!

    蝗虫们不留情的啃光他周围的树叶,然后开始吞噬他的身体。

    骆文魁知道他的肉体正一点一点被吃掉,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开始慌了,他使起更大的风,让风在他四周卷动,打击这些贪吃的蝗虫。

    但蝗虫锲而不舍,它们刚被赶开,另一批马上又占据挪出的空间,继续吃。

    骆文魁发现他没有挣扎的余地。

    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消失。

    完全的彻底的永远的消失。

    突然之间,他感到了一丝光线。

    他非常讶异,情不自禁的抛开使风的意识,将意识集中在那丝光在线。

    他忽然的明白到,在他的头颅中,似乎还残留有一些脑髓。

    这一小团的脑髓保留了一些细细的记忆。

    是一句孔子的话……“后生可畏……”

    他忆起当年,看见同村李大头考中进士,十分风光,令他顿时起了读书之心。

    当他哀求父亲让他念书时,父亲不也这么想的吗?……“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年轻人是可畏的,因为还不知道他的未来呀!

    万一果然读书有成,考中进士,岂不是押对了宝吗?

    可是……那团脑髓又硬挤出了后半句:“……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如果到了四五十岁仍未得闻大道,那这原本“可畏”的后生,也就没什么可畏了。

    “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小时候不知恭亲友爱……他想起他的自私,他抛下家中的农事,让全家人供他去读书……

    长大了又没什么贡献……他耗费了自己几十年,也耗费了家人几十年,到头来对人世、对旁人毫无益处……

    老而不死……痛苦的意识,令他这么多年来再度想要哭泣,想要吶喊,他知道他不能但他仍企图张嘴……

    那丝光线消失了。

    蝗虫已经钻入了他的脑壳,啃食掉他最后的脑髓。

    他最后的一抹记忆也被吃了。

    他的肉体正被贪婪的蝗虫拼命的吞噬,要将骆文魁化成它们的养分。

    剎那,他顿悟了。

    他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一丁点脑髓留下了。

    因为,这正是他自杀前最后的一丝执念,最后的遗憾,遗憾他在这天地间白活了数十年。

    他霎然欣喜,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在笑。

    至少,他的肉身进入了蝗虫的消化道,为这些饥饿的蝗虫们提供了活下去的机会,他还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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