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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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佛法不离世间,又如何出世间呢?”云空弄不明白,两个相对的概念如何是等值的。

    “你读过《金刚经》吗?经中说『所谓佛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

    “我小时候读过,至今依然弄不明白。”

    “第一层执着于佛法,是执着于『有』;第二层参透了空性,明了佛法即非佛法,但若执着于『空』,依旧是一种执着;须到第三层,才了悟非空非有,是不偏不倚的『中观』,才是佛陀本怀。”

    “我还是不够明白,所以对我而言,所谓世间,即非世间,是名世间?”

    “可以。”

    “对师父而言,寺院即非寺院,是名寺院?”

    “也可以。”灯火道,“套弄文字只是游戏,口头说禅没有意义,悟了之后还要修证,否则只是泥碗盛水的功夫呀云空。”

    “对不起师父。”

    “道法自然,佛法自然,尘世有情似无情,无情似有情,看清楚两边,不拘泥中间,这是你今生的考验。为师能帮你的,是提早给你考验,你日后会用上的。”

    原来如此,灯心灯火以他的圆寂为题目,让云空考试吗?

    不过这是一场没人批改考卷的考试。

    “大师,弟子谨听吩咐。”云空站起来,向住持深深的作了个揖,久久不起。

    众僧交头接耳,场面逐渐混乱之际,朽树忽然宣布:“开经──!”

    此言一出,众僧立时整好坐姿,恭听住持开示。

    “今日,是我为各位最后一次讲经,”灯火缓缓道,“今日说的是阿难被佛陀问心的公案,《楞严经》开经便说,阿难七次回答心之所在……”

    ※※※

    山风萧瑟,竹声稀零。

    这日的天空也没分外悲壮,依旧闲云轻回。

    灯心灯火一起来到寺院外竹丛下,在吹过竹林的凉风中静静的圆寂了。

    凡树朽树徐徐来到众僧聚集的院郊,合十呼唱:“阿弥陀佛。”

    众僧惨然,抽泣呜咽之声很快便遍布了全场。

    高高的木架已经准备妥当,昨日还祥和讲经的住持,下一刻便要灰飞烟灭。

    灯心和灯火双双被抬上木架。

    他们端坐在柴堆上,表情姿态一如生前,似乎是正要准备讲经的样子。

    云空高举火把,瘦长的身子迎着疾风,低语道:“借火引路,教师父一条回归天地之径吧。”

    这句话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每个字才刚吐出,便被风刮得老远去了。

    火把才刚碰到柴枝,烈焰立时吞噬了住持的身躯。

    先是住持的皮肉水分被烧干,逐渐干裂,血管中的血液开始沸腾,冲破了血管,由肌肉裂隙间涌出,淋得火焰也不禁吱吱地叫。

    他的头皮渐渐碳化,脸上的皮肉逐一被火焰剥落,终于露出底下的白骨。

    云空一直紧盯着这些变化。

    火葬象征释放。

    灯心灯火要他一边观看一边领会。

    古印度修行人在弃置尸体的尸林中静坐观想,从观察死尸的腐烂过程,了悟生死无常,称为“白骨观”,而云空在火葬中观想,道理雷同。

    “噗”的一声,灯心灯火的腹部裂开,流出的浆水令大火冒出白烟,所幸两人早在圆寂前三日停止进食、前一日不饮水,才没有太多液体流出。

    云空看着师父的皮肉在火焰中化成碳粉飞散,剥露出支撑皮肉的骨架,彷若褪去旧壳的春蝉,迎向一个新的生命。

    火烧了一个上午和一个下午,才将软组织烧得干干净净。

    骨骼在火中化灰,如同人与天地的完全交融。

    灯心与灯火两兄弟,似乎是一出生就被开了个大玩笑般,两个身体,却只有一个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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