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

    罐装车间李雨菲可以进。

    在她的印象中,这里是整个生产线上最辛苦的一个部门,因为包括洗罐子、搬罐子、装罐头、称罐头等所有流程都需要人工操作,这主要是一方面厂里的生产线有些落后,另一方面是因为配料很多,如果用机器灌装容易出现有的固体物多,有的罐子固体物少的状况。为了解决这个“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问题,只能让常年作业经验丰富能做到“一勺准”的师傅进行人工灌装。

    在这其中,称罐头是最熬人的,职工们左手拿到称上,右手添减,轮轴动的胳膊整整一天下来,基本就麻了!更难受的是,过称职工称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负责装罐的职工。

    李雨菲一来到这里,就看见负责装罐的职工们都已经完成二班的工作量,准备下班离开了,而过称职工们还在车间里面干得热火朝天,拼命地称罐头,身后那几十筐被塞的满满的罐头瓶子让人头皮发麻。

    劳动从来都不是件容易事,更不消说这些像机器一样高速运转的流水线工人,惊蛰未到,初春才立,天气依然冷,这些过称工人们却满头满脑都是汗,但李雨菲并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以往的那种消极怠工敷衍了事的情绪。这让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她妈妈谢静要把工作关系调到省城里津市,爸爸想劝劝她留下来时,兴致勃勃说过的一段话:“现在的龙景园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效率低下,凡事都讲平均主义讲人情世故的国企了,现在的罐头厂,一律按规章制度办事,一律靠本事吃饭,一律拿业绩说话,就是要让优秀职工冒尖!能干的,干的好的,一定比别人挣得多!表现不合格的,严重违反规章制度的,就要买断工龄下岗分流。”

    这就是龙景园与以前最不一样的地方吧。

    李雨菲只是一个高中生,企业的经济管理距离她还很遥远,但是她生长在龙景园,多少还是知道一些造成这几年来龙景园落后局面的原因的。比方说,盛行的平均主义,全厂人在一个锅里搅稠稀,干好干坏干多干少大家都一样,因此谁都不出力,加上没有下岗的危机,效率低下,人浮于事,日积月累下来,龙景园又怎能不落后呢?

    现在不一样了,厂里叔叔伯伯们的工作关系不牢靠了,龙景园是私人老板的了,社会主义工人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了,看电影泡澡安排子女就学就业甚至是去世后的安葬国家不再负责了,职工要养家糊口,要冒尖出头,要多拿工资,就得拿出表现,努力工作。

    看看热火朝天的罐装车间吧。

    当职工们不再躲在国企的庇荫下浑浑噩噩度日时,当职工们知道自己多劳动一分就能多收获一分时,所展现出来的生产力和能动性是多么强大呀。他们再没有以前那种爱干不干的懒散劲儿,他们充满了干劲和热情,互相配合衔接,跟着流水线恒定高效地运转,然后一瓶又一瓶全新包装的龙景园罐头产品就这样被生产了出来。

    一直到离开了罐装车间的时候,李雨菲还沉浸在厂子里桩桩件件的巨大变化之中,她忍不住想,她爸爸和厂职工们天天喊着要重振龙景园的昔日辉煌,或许并不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口号。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了从生产车间出来的生产科科长杜仲平伯伯和张云起。杜仲平伯伯跟在张云起后面,语气恭敬。

    这在她意料之外,又在她的情理之中。

    张云起倒是怔了怔。

    随后,他对生产科科长说了几句话,就向李雨菲走了过来:“雨菲,你怎么在?”

    李雨菲莹白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按道理来说呢,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才对,龙景园是我从小到大的家,我出现在我的家里,你不至于意外。”

    李雨菲顿了一顿,又意有所指地说:“当然,如果这个家被别人买走了,你这么问,倒也没有错。”

    张云起笑:“说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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