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两断

 那你是为什么来北戎的?

 朱绿芸下意识想追问,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直视着蓬头垢面的李玄贞,和他眸光相对,脸上的神色和以往一样,带了点不耐烦的冷淡,心里却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仿佛从云端跌落到尘埃里,一直一直往下沉。

 李玄贞看着朱绿芸,意识到她眼中的缠绵之意,一怔,随即苦笑,浓眉皱起。

 他以为她离开的时候,他们之间就结束了。

 “芸娘,你离开长安时,我没有好好和你道别。”

 他早已经放下,不能让她误会。

 朱绿芸呆呆地望着李玄贞:“你要和我道别?”

 李玄贞面色平静,目光明锐,周身一股若有若无的沉肃气势,迫使她直面他的坦陈:“是的,我们既然一刀两断,应该好好道别。”

 朱绿芸浑身一震,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攥住袖子。

 一刀两断。

 他居然要和她一刀两断。

 李玄贞靠在土墙上,动了下腿,镣铐哐当响。

 “你娘临终前,我答应她会好好照顾你……我辜负了你阿娘的嘱托,没能好好照顾你。”

 朱绿芸的母亲把她托付给李玄贞的时候,他只是个少年。

 虽然那时的他身披战甲,冲锋陷阵,看起来举止有度,稳重老成,其实只是个还没从母仇中走出来、暴躁阴沉的少年。

 他看着伤心欲绝的朱绿芸,就像在看亲眼目睹唐氏被烧死的自己。

 少女朱绿芸泪如雨下,怯怯地看着他。

 李玄贞俯视她,如同俯视孑然一身的少年长生:“我会好好照顾你……”

 朱绿芸不会像他那样绝望痛苦,不会夜夜被梦魇折磨,她会得到最妥善的照顾,他将善待她,包容她,他曾渴求而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他都可以给朱绿芸。

 李玄贞嘴角轻翘,唇边一抹自嘲的笑。

 当年的他实在是太天真了,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好柔肠百转的朱绿芸呢?

 这些年,他对她的那些种种毫无原则的忍让和宽容,既不能减轻他对唐氏的愧疚,也不能填补他内心的空洞。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有个人可以陪伴在他身边,走进他阴暗的心底,抚平他的伤痛。

 可是下一刻,那个让他短暂忘却仇恨的人踮起脚,高兴地指着岸边的李仲虔:“长生哥哥,那个骑黑马的就是我阿兄!”

 时至今日,李玄贞还记得这句话在耳边回响时,浑身血液一点一点凝结住的感觉。

 又冷又疼。

 刚刚给了他希望,然后残忍地当着他的面撕碎,仿佛终于从深不见底的阴森洞穴里爬出,眼看就能靠近温暖的光束,又被狠狠地一脚踹了下去。

 这一次,他不停下坠,没力气爬出去了。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仰着小脸看他,眼睫忽闪,乌漆黑亮的眸子盈满笑意。

 李玄贞恨她。

 去赤壁求医的人那么多,她为什么偏偏来照顾他?又为什么偏偏是谢满愿的女儿?

 伤口一阵痛楚,李玄贞皱眉嘶了一声,从混沌回忆中醒过神。

 “芸娘……”他缓缓地道,“你离开中原也好,李德和朝中大臣只会利用你,你姑母是你唯一的亲人,真心疼爱你,为你打算,以后你跟着你姑母,好好珍重,她才是能好好照顾你的人。”

 朱绿芸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你呢?”她声音也在颤,“我们呢?”

 “没有我们了。”李玄贞看着她的眼睛,“你是朱家芸娘,我是汉家男儿李玄贞,以后,你我各走各的路,再无一丝瓜葛。”

 朱绿芸瘫坐在牢室外,纹丝不动,身上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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