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世界充满恨意

 时间在这里变得没有标度尺,墙上的钟表一会儿走得飞快,一会儿又仿佛半个世纪也不会跳一下秒针。

 而护士、医生、隔壁的病友、看望的家人,各式各样的角色像是舞台上唱大戏的角色,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仿佛按照某种既定程式走的机器人。

 流水。

 谢治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的词。

 展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流水。

 而那些突然变慢和突然变快的时间,就像这条记忆河流里的某种浪花。

 浪花在老人的脑子里留下印象,这样的印象就会变得时间缓慢,而在浪花无法留下击打礁石的痕迹时,记忆的河流便会加速,一泻千里。

 突然之间,这条河流沸腾了,平静的河流里,浪花被不断地推高。

 谢治看见病房里的光线气泡突然破开了一个口子,在破开的那道口子里,虚无缥缈的彩色光罩变成黑色,那些如同黑色尾气的绝望情绪从撕开的口子里扩散开来。

 谢治朝那道口子望去,发现对床的病友死了。

 那张床离病房的门口很近,从重症监护室进来,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赵姐!不好了!1号床的病人没了!”

 “拉去抢救室!赶快!”

 “来不及了!看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心率和血压都归零了!”

 “家属联系了吗?”

 “在门口呢!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

 谢治从那些扩散的黑气里听见护士们的交流,那些交流在黑气的扩散中形成模糊的人像,又转瞬间打了个旋,湮灭在虚空里。

 紧接着就是高低起伏的哭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亢的嚎叫,有无法遏制的呜咽……

 整个重症监护室,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哭声所淹没,而老人,就在这哭声的边缘,所有的哭声全部经过他的耳朵,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

 时间又开始加速了。

 进来的还是那几个护士,但在那些护士的身边,又跟着两个男人。

 其中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眼镜整齐地戴在鼻梁上。

 而另一个男人脸色焦急,眉头紧锁,脚步也很急躁。

 “刘局,您父亲的身体挺好的,再养养啊,就可以让您接回去了……”

 “您要多来和他聊聊天,他这个病其实就是一个情绪的事儿,心情好了就很快就能从重症转到普通病房了……”

 “哎!谈钱做什么?不谈钱不谈钱,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都是为人儿女的,能够理解看着爹妈受苦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中午对床的事儿真的不凑巧,唉,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想的,对床的老爷子昨天刚送进来,今天就……”

 “但是您放心,令尊和对床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最多再一个月,令尊老人家肯定能出院,绝对不会耽误您的大事儿……”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出事儿对您的仕途不好,您就放一百个心,今天就是把我的脑袋搁在这儿放狠话,喉癌和淋巴癌而已,令尊再撑十年,不是问题……”

 不知为什么,谢治只能听见医生的声音,而那个被医生称作“刘局”的人,不但听不见声音,当谢治打算撑起头颅往“刘局”看去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一张不断蠕动开合的嘴,而那张嘴巴之上的部分,全部被刺眼的阳光笼罩起来,变得模糊而虚幻,看不真切。

 那个叫刘局的,是老人的儿子?

 谢治在心中思索。

 时间又开始加快。

 刘局并没有在医院待多久,很快就行色匆匆地又离开了。接着是一些激发不起老人半点情绪波澜的小辈,他们带着果篮来医院,而后把果篮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对着护工和医生护士满脸堆笑,又装得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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