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某一天,经济法学教授讲述《契约论》的时候,忽然点到了我的名字。

“安妮小姐,请您论述一下这个案例。”他说。

我战战兢兢起身,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把那个连自己都觉得很不合逻辑的想法说了出来。

教授皱着眉头听完,冷声说:“可以解释一下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吗?”

我磕磕绊绊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为什么达到这种情况就等同于破产?”

“因为……课本上说……”

“别提课本,你参照的标准是什么?你考量的依据又是什么?”教授接二连三发问,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咄咄逼人,“按照你的理论,契约人的自然支配权已经荡然无存,又为什么要强行转化契约人的义务?”

“……”

“你到底明不明白‘集合合作主义’这个词汇的含义?你高中时没有读过《富国论》吗?”

“抱歉……我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不去读?为什么明明不懂却装懂?还要在课堂上做出荒谬的结论?”

“……”

“我很遗憾遇到你这样的学生,这堂课你不用听了,听了也是浪费时间,请暂且离开教室。”

这次我没能忍住,泪水像坏了阀门一样不受控制,不管擦多少次都擦不干净。

后来我像游魂一样走出教学楼,飘荡在寂静清冷的校园里,又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呆坐到日落。思想化作虚无,心脏停止跳动,我甚至感觉不到周围冰冷的空气。

回到宿舍后,我遇到了杰西卡,她满脸惊讶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刻,泪水又不受控制地落下,我哭哭啼啼地说了今天的事。

杰西卡听完,叹了口气说:“亲爱的,我不想说得太难听……可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吗?你说你找过那本书,可那本书太难了,根本连前几页都理解不了……宝贝,你知道吗?这听上去很像借口。”

杰西卡这么说,我更受打击了,眼泪也流得更凶了。

“我知道法律很难,可你既然选择了这个专业,就不要找任何借口。”她盯着我的眼睛说,“跟你同窗的那些男人都很厉害,我听明妮说过,某些贵族出身的青年从小就在学校接受严苛的教育,自己刷鞋洗衣,自己做饭叠被,跟我们没什么两样,甚至他们对学业有比我们更严苛的要求,我们女校只有区区十几门课程,而他们阅读之广泛根本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据说某些贵族高中里,很多人会带着一麻袋电池上学,就是为了苦读到深夜,他们比你优秀,是因为他们已经付出了努力。”

“你不该委屈,老师斥责你是理所应当的,倒是你应该好好反省自己了。”

杰西卡的话一字一句打在我胸口,像警钟一样沉重。

许多年来,我都是班上的第一名,那种优越感刺激着我,傲慢的情绪已经不知不觉间占满了心房。上高中时我只要勤奋就可以获得赞赏,老师们对女孩子也从来是温柔多过斥责,对我更是不惜褒奖赞美之词,所以我从没想过女校跟男校间的差距会这么大,我的女同学们大都对学习不感兴趣,她们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吃喝玩乐上,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取得了些许成绩,却从此沾沾自喜,不知进取。而今天我终于面临了真正的竞争,却竟然怯懦到连教授正面的批评都接受不了……

杰西卡又感慨地说:“有些男生很聪明,我遇到过一个,他随手翻翻书,就能一字不错地重复出来,更不用说数学系某些鬼才了,他们聪明又努力,让人望尘莫及。可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接受现实,哭泣逃避没有用,太阳总是要升起来的。”

我不断擦掉眼泪,抽泣着点了点头。

见我冷静了下来,杰西卡说:“图书馆是通宵不断电的地方,如果觉得不如别人,就好好努力吧。”

我按杰西卡的建议去了图书馆,那五层楼高的巨大圆柱形建筑里摆满了书架,也不知道究竟存放了多少书,每一层的中央正厅都坐着埋头苦学的人,这里人来人往,却只能听到书籍翻阅的声音。

我在一张书桌前坐下,嗅着空气中陈腐纸张的味道,不知不觉下了某种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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