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_

  杨瓒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也不需要说话。

  “每观太宗皇帝阵图,朕都觉激动万分。遥想当年,大军行处,旗鼓相望;大纛一起,鸟惊鱼散。何等声势!”

  握紧拳头,朱厚照声音渐沉。

  “演武之前,朕不是没想过,今日京军,必不如永乐年间。只是,朕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般不堪……”

  接下来的话,朱厚照没有出口。

  抿了抿嘴唇,杨瓒完全可以想象,满怀希望的少年天子,看到演武场中的庆幸,无异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愤怒不假,更多的怕是失望。

  愤怒可以安抚,失望该当如何?

  兵为邦捍,国威出于此,君威借于此,民望仰于此。

  当今大明,北有强邻,三天两头叩边打谷草;沿海有倭寇,同奸人里外勾结,每上岸,必要抢劫shā • rén ,祸害百姓;西南盗匪屡剿不绝,更有土官趁机作乱,官军疲于应付。

  除此之外,各揣心思的藩王,同是不小的隐患。

  思及种种,朱厚照的愤怒不难理解。换成他人,一样会怒火冲天。

  京卫疏于操练,将官不堪用,是其一。兵部欺上瞒下,有糊弄天子之嫌,是其二。

  每年拨至军器局的银两不在少数,到头来却是用“木器”搪塞。

  钱都到哪里去了?

  无需深想,也能猜到几分。

  弘治年间,“裁汰京卫老弱”便著为令。

  时至今日,该裁的未裁,该革的未革,反倒是由宦官督掌的龙骧四卫及武勇武显等营,被兵部言官盯死,几番缩减,愈发显得“精锐”。

  就在昨日,兵部侍郎又上条陈,言腾骧四卫之内,军勇冒粮者多,蠹耗国用,宜除其名,发还原籍。节用之饷可充京卫。

  不料想,话音未落,就被当面扇回巴掌。

  “腾骧四卫乃祖宗设立,宿卫宫城,防奸御侮。”朱厚照咬牙,“兵部都察院几番上言,朕知不妥,仍如了他们的意。可他们竟是如此欺朕!”

  天子怒气之盛,轻易不会消去。

  如果有人趁机挑拨,天子和朝臣必将生出更大的嫌隙,对兵部的不满,更是会越积越深。想要弥补,恐是万难。

  杨瓒不由得庆幸,一顿金尺将刘瑾抽老实,至少是表面老实了。否则,劝说天子之余,还要防备这位,实在是耗费心力。

  杀掉以绝后患?

  想得倒好。

  打狗也要看主人。

  抽一顿,是先皇给他的权利,朱厚照不会多想。开口就要杀,却是实实在在超出“职权”,甚至是冒犯“龙颜”。

  朱厚照是天子,性格再直爽也是天子。

  冒犯龙威之事,傻子也不会做。

  杨瓒一心二用,一边听着朱厚照喷火,一边想着“善后”问题。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朱厚照才告一段落。殿中的碎瓷断玉也多被收走,不复之前杂乱。

  “杨先生,朕觉得累。”

  发完火,失望和疲惫袭上心头,朱厚照靠向御案,表情变得沉闷。

  “朕想做个明君,朕想做的事很多,可总像被捆住手脚,迈出一步,就会被拉回两步,再前进不得。”

  “陛下,”杨瓒轻声道,“万事开头难。”

  “万事开头难?”

  五个字,在殿中静静回响。

  “这个道理,朕不是不知道。”朱厚照苦笑,“杨先生曾对朕说过,百忍成金。朕忍到今日,却是半点效果也无。”

  “陛下……”杨瓒预感到不好,却不知该如何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