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_

  “奴婢在。”

  宁瑾应诺,捧上温水,顾不得阁臣在前,弯着腰,红着眼,用浸湿的绸布擦着弘治帝的手背和手腕。

  扶安立在一侧,接过弘治帝用过的茶盏,倒掉杯底,又续半盏。

  “难得朕精神好,召三位爱卿前来,正好说话。”

  宁瑾收起绸布,躬身退下。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再行礼,敬等天子口谕。

  “朕嗣祖宗大统,至今已一十八年。”

  弘治帝双手平放膝上,郑重道:“朕幼逢万氏之祸,沉疴在身。今至三十六岁,大病不愈,药石无用,至殆不能起。大行之日渐晓,唯有几言相嘱,请托三位先生。”

  “陛下偶感违和,何以遽言及此?”强压心中酸涩,李东阳宽慰道,“臣等仰观,陛下神气充溢,圣体渐康,必当万寿无疆。”

  谢迁亦道:“陛下宽心调理,不日必将大安。”

  “三位先生之意,朕能领会。然天命无常,非人力所能及。朕有数言留于内阁,因前有万妃擅篡口谕之祸,朕秉承教训,留书用宝,三位先生权作见证。”

  “陛下圣明。”

  “宁老伴,备笔墨御宝。”

  “是。”

  暖阁内中官齐声应诺,宁瑾捧绢,扶安执朱笔,左右跪于榻前。陈宽李荣捧砚义跪在榻下。

  弘治帝提腕执笔,饱蘸墨汁,缓缓落在绢上。

  “朕蒙先皇厚恩,成化十一年立为皇嗣,垂继皇统。成化二十三年,选配昌国公张峦女。”

  写到这里,弘治帝顿了顿,手微有些抖。刘健三人均垂首敛目,谁也没有出声。

  “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诞皇子厚照,册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今太子见长,为社稷虑,当主器婚配,不可久虚。”

  弘治帝每写一句,宁瑾便念一句。

  这份圣旨,相当于弘治帝的遗书。加盖御宝,由阁臣见证,无论何种情况,绝不容后嗣皇统违逆,更不许擅做更改。

  “请太后太妃择佳妇配太子,礼仪可于今年举行。”

  写到这里,弘治帝放下笔,令宁瑾收起黄绢,另取片纸。

  “太妃于朕有相护之恩,朕不能侍奉亲老,引以为憾。幸皇后同朕比肩相亲,知朕心意。待朕万年,后入清宁宫,敬太后尊荣,奉太妃养恩,代朕尽孝。”

  “朕有密旨两道,万年后交于内阁。”

  最后一字落下,弘治帝深深叹息,看向刘健三人,目光中竟带着恳求。

  “太子聪慧,秉性纯粹。然年纪尚幼,好动爱玩,朕望三位爱卿尽心辅导,劝其读书,劝其爱民,助他……做个好人。”

  话到最后,弘治帝已不再是当朝天子,只是一个普通父亲,殷殷叮嘱,万般不舍。

  至此,刘健三人终忍不住热泪滚落。

  君臣相得多年,臣子白发古稀,仍是健朗矍铄;天子未及不惑,却将撒手人寰。

  大限将至,山陵将崩。

  天地不仁,朝荣夕落。

  十八年的弘治之治,终于走到尽头。

  风卷更盛,雨落更急。

  雷声中,黑云压下,笼罩整座皇城。

  奉天门前,两匹快马飞驰而至。

  宫门卫冒雨上前,马上人翻身落下,解下牙牌,高声道:“天子召翰林院编修杨瓒乾清宫觐见!”

  话声伴着雷音,竟似金戈交鸣。

  宫门卫匆忙让开道路,苦候许久的小黄门当即上前,高声道:“萧公公,您可回来了!快,快些!”

  小黄门满脸焦急,嗓子都有些发哑。

  萧敬心知不好,忙道:“不能耽搁了,快随咱家来!”

  话落,顾不得宫规,一把拉住杨瓒,直冲乾清门。

  天色太暗,雨水太急,看不清脚下的路,又被拉着向前跑,杨瓒跌跌撞撞,几次要摔在地上。幸亏顾卿在侧,每次都将他稳住。

  萧敬心急,恨不能抬起杨瓒飞回乾清宫,见状只道:“杨编修见谅,咱家日后再向编修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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