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_

左优昙在床前等了片刻,就听帐内之人深深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将那只香囊又递出来,道:“这事你办得不错……”左优昙的手忽然无声地伸出,似是想要揭开帐子,看一看里面的人,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目光眷恋而复杂,道:“爷的身子,还好么?”师映川低笑一声,悠悠说着:“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也无非就是这个样子罢了,肚里平空多了这么个小东西,真要说没什么麻烦,那也只是假话而已。”左优昙隔着罗帐,默默伫立,须臾,忽凝神注目于帐后那隐约的人影,沉声道:“爷有了这个孩子,与莲座已是血肉相连,日后难道……”话只说了开头,就被师映川打断:“我自有主张。”一时间却又淡淡说着:“不到那个时候,又怎知分晓……”左优昙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去,帐内那模糊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一动不动,端坐的姿态隐隐有当初威仪,冷森森地,左优昙莫名地心悸,竟是垂目不敢再看。

而此刻万里之外,蓬莱群岛,听月楼,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楼外,正是宝相宝花,她手握一根缠金丝马鞭,扬起鞭子指向前方,怒道:“宝相龙树,你有本事就一直待在里面,不要出来!自从你那次从断法宗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不见人,你究竟是想怎么样?堂堂男儿,莫非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住?还不如我一个女子!如今那人也已经为了连江……有孕,你还做这个样子给谁看?你是我们宝相家未来的继承人,休要学世间那等窝囊废,把自己胡乱糟蹋!”

宝相宝花欲言又止,终究扭过头,眼中却已隐隐有了泪光,这时却忽听‘吱嘎’一声响,门被推开,有人走了出来,骤然打开的门使得铺天盖地的阳光涌入,让那人一瞬间不禁眯了眼,然而就在同一刻,宝相宝花的喉头却骤然干涩发紧,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死死看着那穿蓝袍束金冠的男子,她的兄长,原本她有太多的喝骂训斥之语要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甚至冲动地想要狠狠抽上几鞭子,然而当她看到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时,她什么心思都消失了,一动也不敢动,因为生怕只要一动,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落泪,宝相宝花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的视线依稀模糊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缓缓捂住,整个人失力般地几乎站立不稳,这一切只因她看见了她的哥哥宝相龙树,看见了从前青丝如墨的他,如今却是满头白发如落雪……世事如此,谁也不能逃脱。

宝相龙树微微抬头,伸手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他看着一望无际的碧色天空,轻声道:“宝花你可知道,人生中最难过的事并非不相识、得不到,而是得到了,然后又被拿走……我不怨恨他,只恨我自己,我弄丢了最心爱的东西,弄丢了那个初次见面,就自知会纠缠一生的人。”

兄妹二人相对无言,而另一厢大日宫那里,左优昙离开之后,师映川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下了床,理一理衣发,走到外面,此时午后带了花香的春风自廊下徐徐吹来,花草香味混合在一起,淡淡沁入心田,水晶风铃发出清脆之声,春风绿了柳叶,雪白柔绵的柳絮无声地四处飞舞,十分轻盈,师映川站在暖暖的阳光里,周围鲜花静放,他站了一会儿,叫过一个侍女,吩咐道:“去取我的笛子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一支玉笛就被送到师映川手上,笛子尾端缀着茜红色的缠金丝如意结流苏,师映川将笛就唇,吹奏起来,他吹了一段,觉得有些累,便将玉笛握在掌心,沿着石径慢慢走着,自有两名侍女立刻跟上,小心照看,生怕有半点差错,师映川如今怀着身孕,虽然连江楼并非待下人苛刻之辈,但也要分是什么事,若是师映川与腹中胎儿有一点问题,所有照料的下人必是一个也活不得的,又怎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失?

周围都是花木掩映下的亭台楼阁,总体来说固是雅致,却又透出十分的大气,这是千年底蕴,恍恍如仙境一般,师映川一身绛红色金线麒麟绣纹的宽袍,腰带松松系着,不曾过紧,以免束缚腹部,微风习习吹动着他衣袂,红衣玉容,是这画卷中最鲜活明媚的一笔,末了,师映川来到一处小湖,阳光下,水波粼粼,有水榭临岸而建,又有石桥曲折如蛇,蜿蜒连入,师映川举步上桥,进到里面,一时凭窗观水,倒也惬意,只是他如今怀孕容易犯困,不知不觉间就伏在桌上打起了盹儿,却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多了一个人,连江楼穿一件玄青长袍,束以黑带,俯身在青年发上一吻,青年周身有一丝甘甜的气味,连江楼微合双目,脑海中隐隐作痛,恍惚又是旧日誓约重现,稍纵即逝……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烦扰,无穷亦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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