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过青山_

  那顶帽子戴了有几年,着实旧了,有一块脱色的皮毛,大掌柜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俺的帽子,你……”

  

  少年的脸色涨起了一层绯红,似是被人识破心思之后的羞愧和窘迫。此时表情如同被抢了肉骨头的小狗,喉咙里呜咽了一声,两只爪子飞扑而上,一把夺过帽子。

  大掌柜拽着不松手,息栈急得一指戳在了男人一只手的虎口之上,顿时把人疼得直搓牙!“他娘的,你!……”

  小狗将珍藏的肉骨头抢到手,紧紧揣进自己怀中抱着,细细的眉眼中尽是委屈,粉白的小唇倔强地耸起:“你已经给我了的,不能再拿回去的……”

  

  话一出口,泪已夺眶。强忍了几日的屈和泪,这会儿“咕咚咕咚”一股脑全都涌上了心头,聚在了眼角。

  你的人我得不到,你的心我摸不透,我不过就是私藏你个帽子,每晚看着暖眼,晤着暖心,还不行么……

  拿被子蒙住了头,将自己包成一个被子垛,不想让对方误认为,这泪又是在摇尾乞怜,另有所图。

  

  大掌柜怔忡地望着息栈的那副模样,心中暗悔,悔得是那一夜伤了这娃子的心,更悔得是当初偏要留下这人,结果是里里外外伤了个体无完肤!

  这娃当真是认主,一口咬上就不撒嘴的架势,被他认作了主人,算不算是一桩幸事?俩人之间来来去去纠扯得已经太多,让人挣都挣不脱……

  

  他对他,是患难方知情深意重!

  而他对他,是生死才显赤胆忠心!

  放弃,将来会不会追悔莫及?

  其实不用等到将来,现在就已经悔不当初!

  

  两位爷又开始在炕上咬牙切齿地抢被子,足足抢了一炷香的功夫。

  终究是男人有蛮力,小狼又脚伤行动不便,抢被子失利,一颗乱糟糟的小头被剥现了出来,没处躲没处藏,顿时又伤了小自尊,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男人伸出手,指腹蹭了蹭少年的脸蛋:“疼着了吧?我看看。”

  看什么?息栈心想,本来就长得不合你的意,这下子简直更难看了!额角肯定要落一块疤,耳朵差点儿被你削掉一半,做成一盘下酒的卤菜了!

  

  息栈的伤并没有当初看见的那般严重。那一身的血污痕迹,其实大部分是敌军的残肢冷肺泼出来的肉糜和豆腐脑,糊了他一脸。

  这会儿擦洗干净了,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着脸颊,额头和耳朵裹着纱布,整个脑袋包得像一颗白生生、粘腻腻的粽子。那只喂了枪子儿的小狼蹄子也给清理了,裹成了一枚圆滚滚的山药蛋。

  

  掌柜的看着他这副木乃伊的狼狈模样,心疼得气不打一处来,怒哼:“这回老实了?不折腾了?还上房揭瓦去不?”

  息栈满不在乎地撇嘴道:“有什么?两军对垒,哪有不伤亡的!”

  哼,小爷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

  当年泉鸠里一战,不也是这般,一人一剑,战到血尽力竭阵亡……小爷还怕跟人掐架么!

  

  男人冷笑:“喝~~~,你能个儿!你咋个不练练金钟罩铁布衫,最好能练到枪子儿都穿不进去,老子就彻底省心!下次有人来攻山,老子直接给你身上捆俩炸药包,倒提着扔下山去,你爱干哈就干哈去!”

  小粽子鼓着腮帮子,蠕动着嘴唇说:“当家的当初让我做‘扶保柱’,不是给你挡枪子儿的?现在又这般说!”

  显得你好像多体恤我似的,哼!我伤了你就来怨我,我要是没伤,怕你还嫌我出工不出力呢!

  

  大掌柜脸颊上的笑纹缓缓收尽,瞳仁在深刻的眼眶中化作深不见底的夜空。

  那一刻竟然令息栈恍惚,忍不住想要探出手指,轻轻辨认那两只清明如镜的眸子之下,究竟藏了怎样的深意。

  “老子这么大个人,用得着你挡枪子,俺自己不会躲?俺让你做保镖,是想平日进进出出的,都能把你带在身边儿跟着。这样,老子总能看见你,盯着你,提防着枪子儿伤着了你……谁叫你离了俺一个人乱跑的?!以后别这么瞎整,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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