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番外)_

  

  管家用铁钳子夹过来一块烧红的炭火,放在萨满神婆面前,为神引路。

  神婆的身子不停地胡乱抖动,瓮声瓮气地问:“你们……请我来……有什么事呦……嗯嗯嗯……嗯嗯……”

  大总管微微欠身:“家人患病,惊动祖先来诊病。您老来给瞧瞧,炕上这人怎的不吃不喝,不吭气不讲话了?”

  神婆捏细着嗓子说:“瞧病啊……嗯嗯……嗯嗯嗯……”

  于是这婆子继续全身胡乱地颤抖,敲着她的神鼓满屋子乱窜乱跳,吩咐起管家和家丁,一会儿说要在屋子西北角供一尊玉佛像,镇宅!一会儿命令管家往炕前泼洒鸡血,驱鬼!一会儿又说要在炕脚的木楞房屋顶下吊起三只灌猪手和一只扒猪脸,辟邪!

  

  “呔!哪啊啊啊啊啊里跑?!”

  神婆突然一声大叫,吓得一屋子的家丁都不敢动弹,面露惶恐,跟着婆子一起摇摆发抖;就只有阿匹大总管还算见过些许世面,一声不吭,瞧着神婆折腾。

  “病人的魂儿啊,魂儿啊,被厉鬼给捉去了!哇呀呀咩跌跌!……”

  神婆手里的鼓槌猛然一指房顶,开始与房顶上看不见的鬼魂进行殊死的“搏斗”!她在想象中的随身战场里与恶鬼搏杀,争斗,纠缠,直杀到天昏地暗,物我不分,大汗淋漓。

  

  躺在炕上的丹吉措,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皮:“吵什么!”

  大总管眼神一动,凑上前去附耳轻声说:“丹吉措?醒了?”

  丹吉措的声音纤弱又安静:“我又没睡。这婆子太闹腾了,跳得人烦心。别让她再跳了。”

  “……你没事了?病好了?”

  “我没有病。”

  

  神婆的大神舞跳了一半,步点子都踩凌乱了,口中咪咪嘛嘛地唠叨:“呔!你个恶鬼,快放开他哇呀呀!你再不跑走,本神就收你进法钵,破你的千年道行!呔哇呀呀……”

  大总管与丹吉措俩人齐齐地转头,倒是很有默契,四只眼睛冷冰冰地望着神婆,不讲话。

  神婆被那四只神色莫测的眼睛给看毛了,只得挥舞着鼓槌瓮瓮地说:“恶鬼走啦,恶鬼走啦……嗯嗯嗯……嗯嗯嗯……”

  大总管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现在只急着与躺在炕上的这只柔柔弱弱的小山雀说话。男人连话都懒得与旁人讲,直接用凌厉的眼神指示他的管家:

  给钱,送客!

  

  神神道道的萨满神婆被请了出去,闲杂人等也都被大总管一并打发走。

  床头地上哩哩啦啦的一大滩鸡血,腥气熏得丹吉措皱了皱眉,别过脸去,阖上眼。

  木板床铺轻轻地一震,他感得到男人坐到了他枕边。

  大总管低沉和缓的声音:“小丹吉措……咋着,生气了?”

  丹吉措懒得搭理这人,另起话头,问道:“刚才那个神婆,又唱又跳得,做什么呢?”

  大总管自打回到这间院坝,一身戾气早已褪尽,稳稳当当地坐在炕上,背光的身形看起来就像泸沽湖面一座暗色的山影,缓缓接话道:“那是萨满神婆。我们摩梭人相信这世道上的万物,不论是泸沽湖畔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还是村寨里的猪马牛羊,都是有灵的。萨满们能通灵,能够去探访我们的‘祖先神’,又能得到‘祖先神’的指点,还可以给人医病。”

  “她那样跳来跳去得,也可以医病?不看医,不服药,如何医病?无异于巫蛊之术,愚昧……”

  “……你这话莫要与外人乱讲起。”

  

  其实阿巴旺吉自己也不信那个洒鸡血瞎喳呼的神婆。

  可是萨满跳神是永宁坝子里每年“跳神会”、“祭祖节”、“祭土地节”、“祭牧神节”等等一连串节日上的传统。这村寨里也没有正经的郎中,平日里乡亲们想要治病,都是请得萨满神婆,这是规矩。

  

  丹吉措垂下眼帘,看见自己身子盖着大总管床铺上的丝棉薄被,提花绸缎面的,与自己睡在杂役房里所用的事物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心头的小肉一片一片地撕碎,眼前忆起的就只有自己被倒吊在乱葬崖时,那一只冰冷凌厉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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