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

  42

  好在经过一路的休息,苏锦生的双腿总算找回了点力量,他强撑著回到房间,一头扑倒在床上。床前的窗帘并没有拉上,透过落地长窗望下去,Simon的车还静静停在那里。不知怎麽的,苏锦生便想起王敦走时,司马绍跪在雪里的样子;还有兵临城下的那日,他送自己出建康,尘烟里愈来愈远的身影。

  苏锦生抓过枕头蒙住脑袋,却还是禁不住想,如果那天自己真的走了,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那天,司马绍是真想送自己离开建康吧,也许他已在牺牲弟弟和送走弟弟间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开弟弟,至少在那一刻,他对司马冲的爱压过了对家国成败的顾念。

  如果司马冲坚强一点、自私一点,如果他走了,王敦破城之日,司马绍也未必会死,那麽多年後,也许他们会在某处重逢,也许司马绍再没机会做一个帝王,但是天下之大,总有他们两个容身的地方。国破了、家亡了,还有谁知道他们是兄弟呢?也许,他们可以厮守一辈子的。

  即使不能这样,即使他们再不能相见。但至少,他对司马绍的记忆会永远定格在滚滚烟尘里那凝望的身影。他会永远相信哥哥是爱自己的,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不堪的真相和算计。那会是一种幸福。2B1F00B5弹琵我:)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然而,司马冲偏偏回去了,而司马绍这麽一个志向宏远的君王,哪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所以,根本没有如果。

  晋史早已盖棺定论,绍是明君,他是他的哥哥。至於其他,那些眼泪、亲吻、生死相许,谁会知道,谁会记得?千年之後,绍已忘了个干净,若无其事地帮苏锦生解梦,耿耿不忘的只有自己。

  苏锦生“哗”地拉上了窗帘。不知何时,外头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空气却依旧闷热,苏锦生只觉得床单、枕头都潮乎乎的,仿佛生出了一层苔藓。他摸黑从冰箱里拿来一罐冰啤,坐在床上,慢慢呷著。

  单人床的对面是一口老式衣柜,镶著一面穿衣镜,青白的闪电从苏锦生身後划过,刹那间,他瞥见镜子里有一张惨白的脸孔,那茫然的表情并不像他,而是另一个人,那是从千年前梦游而来的司马冲。

  隆隆的焦雷翻滚而来,房间重又陷入昏黑,苏锦生觉得镜子里的人正翕动著嘴唇,听不到声响,然而那唇形仿佛在说:“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

  蓦然袭来的恐惧让苏锦生丢掉了啤酒罐,酒渍洇湿了床单,他仓皇地往床内侧退去,下意识地蒙住了脸,似乎这样就能躲开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结束!

  是的,苏锦生不能再自欺了,《晋史》里的记载,他记得清清楚楚,司马冲的故事并未结束,这个梦也远未到头,哪那麽容易到头?

  但苏锦生实在没有勇气继续,哪怕只是一个梦,那也太痛苦了。

  他已经不是千年前的司马冲,他是苏锦生,一个平凡的、奔波劳碌,忙於自我保全的小市民。他没有闲情逸致吟风赏月,更没有勇气把一生都赔给一段不见天日、血泪斑斑的感情。他怕疼、怕伤害、会计较,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他无福消受,也不想参与。

  可是他感觉得到,在他的心里有什麽东西已经醒了,挣扎著想要破茧,这个蠢动的东西,连同对面镜子里映出的少年,正逼迫著苏锦生,想要把他拽回千年之前。也许只要他闭上眼睛,只要他有一点倦意,他又要跌回那个梦了──那个清晰、绵长,仿佛会把他整个吞噬的可怕梦境。

  苏锦生想站起来,在房间里踱踱步也好,怎麽都好,但睡眠捷足先登,已铺天盖地地罩下来,如一床密不透风的毯子,紧紧裹住了他,双腿重得仿佛灌了铅,眼皮也变得沈重粘腻。

  “叮铃──叮铃──”

  突然,一阵尖锐的门铃声刺破了睡意,苏锦生如蒙大赦,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在黑暗里坐了两秒,才确定真的有人在按门铃,一声声急促得有如失火。苏锦生跑到门边,从猫眼里向外张去,昏黄的楼道灯下,立著一条高高的身影。苏锦生的心忽然就开始发软,带著一丝丝的疼痛,他不觉记起了建康城的冬天,门灯摇曳的光影下,司马绍立在门前,望著正拼命擦试脂粉的自己。苏锦生这样想著,手不自觉地搭到门把上。及至将门拉开一线,直面那双漆黑的,却比司马绍坦率得多的眼睛,苏锦生才意识到,这是Si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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