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人生_

  谢一嘴唇上仅有的血色随着他这小小的一步褪了个干净。

  随后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王树民。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问:“你……五一还回来吗?”

  谢一嘴角颤动了一下,像是想要笑一笑,随后他摇摇头:“再说吧,我不一定有空能回来,到时候说不定干爹早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王树民张张嘴,却再不知道说什么了。谢一像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对他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像安检口走过去。王树民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那么酸,那么苦,大喊大叫也发泄不出一样,他的思绪乱成一锅粥,有一句话卡在那里,一直盘旋着不肯出口。

  他想大叫一声:“小谢别走。”可是为什么不走呢?下面那句话是什么呢?“我不想让你走”吗?

  这个懦夫最终只是清清嗓子,对着谢一的背影说了一句:“那个……到了来个电话……”声音好像瞬间就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谢一挥挥手,没有回头。

  原来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是那么撕心裂肺的事情,先走的人永远不知道,现在王树民终于体会到了。

  时间和空间会拉长思念,把它们从人的身上、魂上远远地牵过千山万水那么远,签得长长的紧紧的,然后每每有风吹草动,这边的人就会感觉到撕心裂肺的扯动的疼痛——可是不舍得把这样的思念剪断,因为它们一旦断了,天南海北,那个人和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谢一觉得自己在难以自拔地自毁着,挣扎也无能为力。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真到疼死了,疼得绝望了,就算放手了。

  不回头,是因为那样的难过已经撑满了他的整个身体,僵硬得让他没有了回头的力气;不流泪,是因为那些眼泪已经冲破了组织,融入了血脉里,奔腾到了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把那样苦涩的心绪带到无处不在;不言说,是因为除了那一点点的维持在表面的骄傲,他这一辈子一无所有,所以只能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一样地紧紧地抓着这点骄傲……

  王树民……王树民……王树民……王树民……

  你比王八蛋还王八蛋。

  王树民送走了谢一,没有回家,叫了辆出租车,打车到了郊区,找了个乱七八糟的汇聚着各种各样心怀愤怒的年轻人的小酒吧,坐在角落里,抱着一杯甜腻腻的所谓“鸡尾酒”发呆。

  他整整坐在那里两个小时,一口酒没有碰,最后掏出电话来,翻出通讯本,打了个电话出去:“喂,大军,是我。”

  李爱军愣了一下:“老王?”

  还是那么又憨又愣的声音,王树民心里一下子觉得稍微好一些了,他回过神来,正经八百地问:“你替我问你那黄华哥们儿一声,问问他上回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黄华是当年李爱军和王树民还是个小兵蛋子的时候,有一次出门办事的时候,在路上碰见的。黄华这小子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他老爸是暴发户,开煤窑出身。这倒霉孩子穿金戴银的,结果被劫匪盯上了,正好让王树民和李爱军当了体现了一回人民解放军的伟大,把他给见义勇为了。

  王树民自己一直觉得黄华这小子不靠谱,倒是李爱军那个憨牛,一直和这二世祖交情不错。黄华他老爸一直瞅着自家这个吃货儿子不顺眼,终于有一天实在不能忍了,给了他一张银行卡,把他一脚踢出了家门,说是不做出点样子来,别回来见江东父老。

  李爱军退伍以后,本来应该是回到地方等着政府给转业的,就被黄华拉去入了伙做了生意。这两个一个憨,一个不成器,搭在一起做生意,那要是能挣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黄华就惦记上了王树民,可惜那时候王树民同志正一心一意地像组织靠拢,正在准备考军校,没理会他们这档子事。

  李爱军当即愣了一下:“啥?”

  王树民叹了口气:“不成就算了,我就是一问……”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嗷”一嗓子,李爱军活像打了鸡血一样:“俺没听错吧?老王你真的假的?哎哟我的妈耶,我们这半死不活的,就缺那个新鲜,新鲜什么来着……”旁边有个人小声提醒他“血液”。李爱军夸张得叹了口气:“嗨,管他是流血还是牺牲的呢,我说老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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