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的心事(五)

    君武的手掌拍打在桌子上,砰砰砰的响,一时间,众人竟像是看到了那个弥留的老人在床上拍手大笑时的情形。身着龙袍的皇帝,大笑的眼中似也有雾气,不过,当然无人敢细看。

    众人只是听着那声音在殿内回荡。

    “……于是左公让左继筠修书回去,告诉宁毅,说你们黑旗打到什么时候,我左家人,就要打到什么时候。宁毅欣然应允。”

    “……此后又打了一年,华夏军终于南下,到了凉山。当时,最初被送到西南的一百二十七名左家族人,仅剩下五十五人……这是最难的一段,而后他们又参与了西南的大战,最终,幸存三十七人,这三十七人啊,都在前线经历过战火,他们学会了西南的格物,手上也都沾了女真人的血,而后,在左修权去到西南时,又将他们,带回了武朝……”

    “……关于这件事,有的人会说,西南黑旗与我武朝,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朕觉得,国破家亡、华夏沦陷之时,最大的敌人,是外族。左公将家中的孩子放在与女真厮杀的前线,死伤近百,他的内心痛吗?朕想,必然是痛的。可他们与女真人死战……不退,而到最后,又将好的东西带回了武朝,朕觉得,这是他作为一个大宗族,对武朝、对社稷的拳拳之心……这是朕今日能跟诸位说的第一个故事。”

    君武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

    “还有第二个故事,原本是不该与诸位说起……”

    “这次说的是朕的心得……”

    “……朕小的时候啊,是江宁城里一个闲散王爷的儿子,得皇姐管得严,从小没染上什么太大的陋习,但老实说,倒也没有担过太多的期待,走鸡斗狗固然不行,诗文算术,也总是学不好。当时有许多人下过判词,说朕是中人之姿……”

    “……中人之姿也挺好嘛,一个小王爷,将来也不必担太大的责任。可慢慢的,责任还是来了,父王成了父皇,我成了太子,中原沦陷、退守临安……”

    “……朕还是太子之时,赶鸭子上架,操持军务……诸位知道数十万大军堆垒争锋时的感觉吗?成千上万的人就那样死了,血流成河。朕不会打仗,哪怕一直告诉自己,国仇家恨,可站在战场上,随时会死,你的心里,仍然会害怕……”

    “……你们知道,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害怕的吗?”

    君武的目光望着下方的众人。

    “……镇守长江时,仗打得很不好,朕骑着马,到处去鼓励战士不要溃败,后来一支箭突然射过来,扎进肚子里,就是……这里。”

    他伸出手指,缓缓的点了点肚子上的一个位置。

    “……从那次以后,朕无论是上战场、还是做点其他的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就再也不害怕了。朕在江宁城外带兵冲过女真人的军阵,到了福州,也大大小小的打过两场仗,你们都知道……朕不能说自己是雄才大略的开拓君主,许多事,能不能成,咱们要做过才知道。可若真是给朕一个小家族,无论是开拓还是守成,朕倒真是有点自信……”

    君武自顾自地笑了笑。

    “今日说的两件事情啊,都有些凶,但是朕还年轻,就是这样的人,还请诸位要谅解……这两件事,说的究竟是什么呢?说一个大宗族,要延续、要兴盛,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其实不是钻营也不是关系,归根结底,要的是能够成才的年轻人……”

    “我们当中的许多宗族,在第一代啊,都是在摸爬滚打中厮杀出来的。可是上一代吃了苦受了累,就开始溺爱第二代,然后到了第三代,从开始更是打不得骂不得了,家有万贯,孩子不成才,到祖辈死了以后,没了顶梁柱,也迟早散个干净。所谓的富不过三代,大多也是由此而来……”

    “今日来到这里的诸位,我知道,都是颇不容易的当家人。你们想要给孩子荫补个官位,想要拿点权力,在这本子上记录的点点滴滴,朕看了,其实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们家中的孩子,是不是也已经开始溺爱了、做不得事了,又或者……看起来只是中人之姿,因而让诸位每日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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