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漂舟东南

    大半生都在颠沛流离的老秀才到过许多地方,

    阳城,姑苏,大颐,最后大概是觉得这个叫南温的小城,最是像那个他曾待过许许多多年的地方

    比如春分那天他站在山上,闭上眼睛闻,入鼻的都是旧日的芍药花香。

    所以他留下了。

    也死在了这里。

    曾当过码头扛工,大户人家书童的老人

    常念叨:“阿彻啊,凡事莫要与人争执,吃亏是福,还有啊,过去的事,就过去啦,多想无益,只管往前走。

    他又经常说,人活一世,是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带不走的,空空荡荡,好似没有来过一般,

    只有孩子,是自己存在过一世的唯一证据。

    他嘴里那个叫阿彻的少年,喜欢坐在小院那棵枝叶并不繁茂的榆树下,呆呆看向北面的天空,自江南平原往北六千里,

    那里是他的家乡,

    至少曾经是的。

    来自一南一北的老人与少年

    在这小小客栈里一起看了五次榆树叶落,吃了五次汤圆儿。

    直到鼎朔九年的一场大雨里,陈旧床榻上,这个一生

    流离失所临老疾病缠身的张姓老人终是挨不过去,紧紧搭着赵彻的手,颤抖着嘴唇对身旁这个视作唯一亲人的年轻人,说了许多许多话,

    提起了那些早已在他记忆里模糊的年少旧事,那个总是笑着牵他去私塾的叔父,那个曾经思慕过却最终失散的女子,

    言语到后来已经有些含糊不清夹杂着东邯乡音。

    但赵彻一直眉目平静地听着,他听得懂的。

    老人昏昏沉沉合上眼了。

    就像是过去许多年里的黄昏醉酒般只是这一次

    赵彻知道,不会再有人醒来,不会再有人迷迷糊糊满身酒气地冲他喊,阿彻,阿彻,给阿爷拿酒来呀……

    这个多年前一场茫茫大雪中被老人捡回的孤苦少年抿紧嘴唇,低着头,替他仔细掖好了被角。

    老人风湿极重,受不得寒气。

    摇曳烛火里,年轻人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放下。

    人生而如蜉蝣落水,死则如大梦。

    一世浮沉于此刻了断。

    ,恍惚间他想起老人生前常念叨的词句,

    然后他呆呆看着那盏烛火,低声呢喃道

    “帘卷西风,帘卷西风黄昏疏雨骤,春丘春丘,何处望鸿秋。

    南去北来徒自老,故人稀。夕阳长和曲声归,

    何处归。”

    屋外雨声渐轻渐去也,

    风散也。

    人归也。

    ————————

    赵彻不止一次问过沈秋,愿不愿意陪他去到东南定州,拜入某处仙府宗门一同修行。

    他也曾讲明,一来途中可能多有艰险,甚至危及性命,

    二来山上道门修行也是大不易,未必有俗世红尘来得轻松有趣。

    奈何沈秋似乎打定主意要跟着他,每次都是涨红着脸小声道“我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只要赵公子不嫌弃,我就陪你。”

    赵彻是个榆木脑袋,倒也没有多想,只当作沈秋心性怯弱,急着找个去处,干脆就答应了她。

    这一日,戴上生根面皮的赵彻混进南温府城,换了一身洁净衣裳,又在棚心马市花三两银子,买下一匹瘦骨嶙峋的白马,讨价还价要来马鞭缰绳。

    片刻后,一身青衫的他默然牵马,走向沈秋等候着的城南朝江门,城门孔洞有些昏暗,走入以后,年轻人回首一望,遥遥记下这一刻的街景喧嚷,红尘繁华。

    桃江边上持舟架橹的载客渡船并不少,赵彻几番打听,寻到了一艘装满绢锦花绣的走商楼船,

    问清目的地正是定州颐城,临近扶泉宗的洞府山门。

    他讨价还价付清二两银子,心疼不已,嘴皮子颤抖,把瘦马牵到马厩,带着沈秋进了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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