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下)

    他的确想过这些被人们所相信的准则,观察过它们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有时则难以判别。而既然没有人能逃脱一死,那对于什么样的生活是胜利或有价值的,每个人也都能保留自己的看法。

    他握着他老妈的手腕,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在跳动。这就是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是最接近的,其他任何形式的关系都无法在事实或物理上更靠近,这种接近胜过马尔科姆,胜过周雨,胜过他与俞晓绒所能达到的血的联结。可即便是这样的关系,即便他的每一根骨骼和每一根神经都是吸取了她的生命才得以成形,她仍然无法掌控他的所思所想,她无法使他相信某种特定的生存准则。即便她是世上最害怕他失去生活的人,也无法替代他去决定要怎样生活。

    摇曳的光影与鲜活的脉搏使他眩晕了。傍晚时回荡在喷泉广场上的异氛又悄然走进屋里。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俞庆殊,想要承认这么多年以来他所感到的全部失败、耻辱与不知所措。他已经清楚她无法再指导他了,他只是想让她知道……让她接受……

    门铃响起来了。

    铃响第二次时,罗彬瀚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在想那些微小之事。但当俞庆殊站起来,说了一句“周雨可算回来了”时,他一下惊醒过来,疑心乍生地皱起眉。

    “好像不是周雨。”他说,也从桌前站起来。当他说完这句话时,门铃已经响过第三遍。这在普通人的标准里也算得上性急,更别提周雨敲门按铃向来是异常耐心的——用罗嘉扬的话说,他敲三下门的时间足够整个地下舞厅的所有人都把里外裤子穿好。

    罗彬瀚慢吞吞地从桌前往门口挪步,正好抢在俞庆殊前头,但却没急着去开门。罗嘉扬,今晚他连续两次想到了罗嘉扬,那个要他深夜去看守所捞出来的堂弟,而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吉利兆头。

    他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二楼走廊有一扇房门砰然打开,接着俞晓绒迅捷果断的脚步声蹬蹬而下,停在楼梯中间。罗彬瀚扭头瞧她,从她脸上读出一种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对视的瞬息之间,罗彬瀚断定这事儿肯定和她有关,至少她是知道点什么。

    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算是表达了询问的意思。俞晓绒看了看俞庆殊,然后轻微地摇头。她的表情在不快中还有点疑惑,但远远不算是一级戒备状态,足以说明门外的人至少不是个照面开火的职业杀手。

    罗彬瀚决定不为难自己的想象力。他加快脚步,在第五声铃响前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个男人,脑袋垂得很低,似乎正在研究脚下的垫子花纹。在最早的几秒里罗彬瀚完全看不到他的脸,只因为那身湿淋淋的黑皮外套而把他当作了狗场的多普勒·科隆。

    他本能地想叫俞晓绒来应付,但这时对方抬起了脑袋,露出一张左脸青黑肿胀的面孔,血水顺着他的脸颊滑到领口里。他应该是比老科隆年轻多了,估计比马尔科姆还要年轻个十岁。当他眯缝着肿胀的左眼瞧罗彬瀚时,脸上是副典型硬汉式的满不在乎的神气。

    罗彬瀚的视线沿着他领口里的血迹往上找,想知道对方具体是伤在了哪儿,或者那到底是不是他的血。他看到血痕的源头消失在对方深色的额发里。这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邻居,似乎也不是某位马尔科姆的朋友,他的气质不大像。

    “要帮忙吗?”他用英语问。

    “别介意我的脸,我是来找人的。”那人也用英语回答,半边嘴巴咧了一下,以此替代微笑来表示友好。

    罗彬瀚往旁边让了一步,足以让客厅里的每个人都瞧见这位陌生访客的脸,但又没宽敞到能叫对方走进屋里的程度。他牢牢地盯着对方垂在两侧的双手,只竖起耳朵聆听自己背后的动静。

    沙发上的马尔科姆已经惊醒了,酣睡时沉厚的呼吸化为含湖的都囔。俞庆殊推开了椅子,可能是想走过来查看究竟,然而有人捷足先登。俞晓绒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把罗彬瀚往门框边又挤了半米。她抱着胳膊,上下打量门wài • guà 彩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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