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外卖员(中)

    “很难用几句话说得清楚。”他说,“以前他曾经是个很好的人,但那也可能只是他没有向外人展示过自己。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完成一些重要的任务,可是看起来他似乎是完全弄错了。”

    “那是什么任务?”

    “像是翻修古建筑之类的事吧。把不合适的东西从古建筑里清走。”

    詹妮娅迷茫了一会儿。这个回答太具体了,因此不像是在撒谎。可那听起来倒像是马尔科姆在干的事。

    “那是他的……他的主要工作吗?”

    “现在已经不是了。因为需要长期疗养。”

    “他还在生病。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稳定了。”周温行说。

    “那就是说他还没康复?”

    “大概吧。”

    “那……他的病具体是什么问题呢?他还在发烧?或者有幻觉?”

    周温行偏头想了想,然后微笑着说:“你见过幻想自己是一株植物的人吗?会每天蹲在墙边一动不动,好像在等着阳光雨水的样子。”

    妄想症。詹妮娅朝着断崖彼岸前进了一步。周温行并不避讳谈起兄长的病情,这是她没想到的。可是紧接着周温行却反问道:“你觉得你哥哥如何呢?”

    “什么?”

    “你觉得你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他……他还算不错。是个还不错的人,而且也经常照顾我。”

    詹妮娅含糊其辞地回答。周温行的神态就好像他知道她并没说实话,但他却并不追根究底,只是保持着那种叫人不太舒服的微笑。詹妮娅又告诉自己也许这是偏见。如果她是在岸上看到周温行,她不会觉得这么不舒服的,可是看到一个活人像幽灵那样飘在海上,感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还有条受了那么可怕的损伤的手臂。他是个真实存在的超能力者,又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没法肯定他还能不能算是个人类,但他肯定经历过很多危险。

    ——他肯定经历过很多危险。

    詹妮娅在迪布瓦想象工作室里停住了踱步。当可怕的灵感倏然降临时,她仿佛听见自己头顶响起隆隆的雷声。

    海潮的杂响完全消失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周温行。他也看着她,并且好像已经明白了她在想的事。不。不。不。他就是明白的。他从一开始就是明白的。

    詹妮娅说:“他对你开过枪。”

    当她揭露这个答案时,詹妮娅觉得周温行的笑容里似乎带着赞许。但那也可能只是她对于正确的渴望使她产生了误读。她没来得及进一步验证,因为赤拉滨在后头说起了话。

    “哦哦,”赤拉滨欢快地说,“打雷了。”

    詹妮娅起初把它当作一个对于气氛的比喻,就像说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是旋即她就发现赤拉滨只是在陈述事实。沉闷的雷鸣不是源自于她想象的加工,而是真实地在天际响彻。

    她有点惊讶地抬起头。在下午她已查过天气预报,却不记得今晚有雷雨。今年的气候确实反常,可她本以为当天的天气预报会准确些。

    雷雨来了。有远及近,滚滚不绝。詹妮娅还没想好他们该怎么保护竹筏,雨珠已经打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瞬间整片天空是苍白色的,电光犹如巨人之剑横贯天空。詹妮娅有生以来好像从未见过那样剧烈而庞大的闪电,甚至让她觉得那东西是头由白色电流构成的怪兽。她低下头时又看到海上拔起一堵漆黑的城墙。那是风暴与浪潮的结合,从遥不可及的天际转眼就扑到了她面前。除了雷霆咆哮与海洋回以的呼啸,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瞧不见。

    她的身体好像在无边的恐惧里消失了,只能随着狂暴的风与水打转回旋。在完全丧失了空间概念以后,她却在飘摇中望见远处有一座城市的景象。那城市是在岸上?海里?还是空中?她分辨不出来。可她在朦胧中觉得它并不是埃斯及特夫岛,因为那里林立的全是高楼与灯火。她想起了亚特兰蒂斯,还有巴比伦的悬园。那城市就好像是个四四方方的规整模型,同时又有一个暴雨肆虐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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