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去兮暮雨悄来(下)

    骨儿碗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那人脾气怪得很,素来不跟旁人来往。纵是缺食,也只跟废舟老头儿借去,借完便回自己楼里。俺跟他认识也有百年,不曾见他出去这般久过。”说到此处,又是搔首摩足,状甚不安。

    荆石见他如此,心中亦生不祥之感。当下不顾琐碎礼数,直叫骨儿碗撞开楼门。两人进得屋内,只见屋中无火无烛,独剩一缸,隅角挂得三两串果干,亦因未曾妥置,**多时。试以呼唤,不曾闻乌码应答,便连那只黑猪也不见影踪。

    两人见得楼中此景,更觉事有变故。荆石即对骨儿碗道:“恐怕他是在山中遇事,不得返回。此事紧急,迟恐生变,你现速回中村,禀告废舟先生,再集人手入山寻他。”

    骨儿碗见得乌码出事,亦甚着急。有心赶回中村,又虑荆石一介陆人,不敢将之独留野中过夜。荆石见他神态,早知他心中所想,便道:“事急从权,我若和你同行,恐怕延误时机。你且先回中村去,我今夜便在此地等候。或许乌码正巧归来,也未可知。”

    骨儿碗听他这番话说来,心下方且稍安,又是想得一想,将背上木棍抽与荆石道:“既是如此,俺便先行一步。这楼附近乃是乌码居处,寻常野兽也不敢来,荆官儿你留在此地过夜,切莫出去走动。若遇野猫闹事,便拿俺这棍儿来打。”

    荆石听他此话,颇感哭笑不得,但见其意拳拳,到底不忍相拂,接过木棍放在墙边道:“好,我不出去便是。”

    骨儿碗得他保证,终是出得楼门,几下蹿上树梢,跃林穿叶而去。荆石立在楼前,眼看天色渐黑,风声四起,便将门扉掩合,挂上断闩,独坐角落静歇。

    他今日出行,本为询问事由,身上行装甚简,亦未携得书笔火烛,未曾想忽生变故,竟是一人孤困黑楼。虽念乌码安危,亦无旁事可做,当下只得横卧在地,闭目早睡,不觉寐至昏冥。

    正是夜梦昏然,忽听屋外窸窸有声,良久不绝。朦胧间起身近墙,借了墙缝往外窥看,只见外头月辉迷蒙,湿雾氤氲,竟是夜中落起雨来。层林叠岭,尽罩霏霏之内,恍惚间如至异域。又闻雨中隐有异香,如鬯如酒,使人闻而醺醉。

    荆石正自怔看,身后门扉轻响,暗风冷雨袭背。转目望去,才觉门口进来一人,罗裙云帔,乌鬓花容,依稀正是珑姬。

    他本正防备林兽,不意珑姬忽来,欲要起身相迎,却觉目眩神昏,犹如醉酒**,使不得几分力气。再看珑姬模样,竟是衣裙尽湿,鬓坠钗斜,遍身犹带雨气,直如刚出水浴一般。

    荆石本已头昏目沉,忽见此景,更是疑在梦中,茫茫然坐起身道:“赩仙何事来此?”

    珑姬含笑不语,莲步轻移,翩然近前,脚下湿痕宛然,竟露一双赤足,更见其身上绮罗洇透,玉质隐然,樱唇含露,浮芳暗涌,乌云坠颈,凝雨将滴。到得荆石近前,跪身弯颈,附耳轻语道:“今逢骤雨,来此一避。子蕴何故这般相看?”

    荆石神昏意迟,怔不能答,欲要出言询问,不自觉伸手一探,抓得珑姬几缕湿发。又听珑姬抵耳轻笑,吐气如兰,心中顿忘他事。但看斯人解带摘珠,云帔委地,乌瀑坠席。遍室唯遗玉影耀目,皎然生光。尚自呆望其人,蓦地里软雪入怀,青丝沾面,不由揽而相亲,一时湿花摇影乱颤,环佩撞鸣不绝。神思惝恍迷离,如落云间天外。

    他正值意乱神癫,便自推倒玉山,翻身覆去,伸臂欲握其肩,却是扑得一空。惊而睁目,但见暗室陋屋,森冷悄寂,才知竟发一场狂梦。

    荆石惊梦骤醒,猛坐起身,唯觉心如擂鼓,头痛欲裂,胸中惶怖已极。吃力喘得半天,仍是痛楚难禁,掩面咳得数下,竟摸得口鼻流血,其色暗沉如墨。

    他见此情形,自知身体有恙,欲呼骨儿碗前来,转念想起身在何处。又忆前夜异梦,更觉心烦意乱,茫然不知所以。在原处静坐少时,终于勉力起身,抓得墙边木棍,倚杖走出门去。但看楼外白雪皑皑,遍处银尘,更无半分落雨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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