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回首往事似烟云(下)

    荆石听罢,亦不置评,先令村人取碗分量,以十日为计,令其定时而耗,不得无故多耗。又设三名最长者为库官,但凡存取皆经其手,有所书录。村人口中虽是答应,但观神态举止,俱是新奇好玩,全然未当回事。荆石看得分明,知是僬民天性使然,并不多言恐吓,只道:“一月之后,我来此处复查。如是出入过大,又和书录对不上,便要罚你们了。”

    村人依依应诺,俄而又是手舞足蹈,暗中打闹。荆石视若未睹,只将书录交与库官,交代出入记法。待得诸事妥当,方才又背行囊,同骨儿碗出得村去。

    两人离了东泉村,再入岛北山中游觅,此去便是整整一月光景。期间秋露凝白,北风渐凛。待将北面峰岭游遍,山上已是冬寒初至,遍处清萧。两人甫离村落,骨儿碗尚劝荆石早归官栈,待得数日一过,也知荆石心意甚坚,又极耐野中苦寒,却也无计可施。到得相处日久,却也更生亲近,时时挂在他颈上耍玩。

    那日两人行在野中,骨儿碗闲来无聊,戳了荆石小腿道:“新官儿,你来俺岛上恁久,识得俺岛上人,说得俺岛上话,算不得是甚新官儿了。俺且给你换个叫法,你看如何?”

    荆石道:“你想叫我什么?”

    骨儿碗道:“俺且想想。”便是苦思冥想,好半天方才搔首道:“俺小时遇得旧官儿,只管他叫老头儿。但看你毛儿也黑亮,皮儿也水滑,定算不得老头儿。俺闻你陆上最厉害的便是仙,那俺叫你一声荆仙如何?”

    话音刚落,荆石足下略略踉跄,轻咳几声道:“不可胡说。”

    骨儿碗挺胸道:“恁是胡说?”

    荆石道:“仙为炼气化身,脱离凡胎之辈。纵使陆中修士,亦非人人可称。你不可如此呼我,便叫我新官儿也无妨。”

    骨儿碗虽甚不服,但看荆石话语郑重,只得道:“那俺唤你一声荆官儿,如此可成?”

    荆石应道:“那也随你。”

    两人说话之间,路至岛北野涧,正见涧中绽有白兰,花开六瓣,皎皎如雪,而其叶色呈绛红,独据苍苔之上。荆石虽曾读百篇药书,却不识得此花,以之问询骨儿碗,亦是不知。

    僬侥国悬于外海,风土奇异,群岛花木繁多,不乏五年、十年一发者。而僬民空有久寿,多是小儿新兴,除却常见果蔬,旁的便少钻研。荆石同骨儿碗游山一月,虽无迷途之虞,但凡问些怪草怪树,十趟里总来两三趟答不得,尤以山高处为多。荆石既不能从旁口打听,便取一空簿,将所遇草木的时日、方位录下,再取花叶夹入页中为记。至于偶逢单株幼草,不宜摘采者,则先书其貌,再佐以图绘。

    他做得多次,骨儿碗亦是司空见惯。一见荆石取簿,便抛下手中木棍,翻身攀下涧壁,要去替荆石取一片朱叶为记。那野涧深约三丈,壁上多有悬岩缓坡,于骨儿碗实如平地一般。荆石知他本事,亦不为他担心,正是埋头记写,却听骨儿碗忽地发一声喊道:“长条条!长条条!”

    荆石闻声抬首,便见骨儿碗口衔朱叶,飞也似地蹿石攀藤,吐下叶片道:“荆官儿!长条条咬俺!”

    他口中乱嚷,将手臂一伸,往荆石脸前送来。但看他臂上毛茸茸、乱糟糟,一时找不见伤处。荆石察言观色,亦已猜出大概,按了他臂上穴位问道:“是蛇是虫?”

    骨儿碗道:“大蛇!黑条条!比俺手粗!”

    荆石一听那蛇体庞身粗,反倒神色稍松,蹲身捋开骨儿碗臂毛,找见下头伤口,见其肤上赫然是两排齿痕,孔洞排布均匀,并无粗细分别,更是心头笃定,对骨儿碗道:“此蛇无毒,只是小伤,用清水洗过即可。”

    骨儿碗先前惊慌,多因猝不及防之故,此刻过得一阵,见咬伤处不肿不麻,立刻转忧为恼,捞起木棍道:“那臭长虫,俺不过摘片叶子,它却躲在下头咬俺!今趟俺有防备,且去将它脑袋敲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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