砗磲园试手访三吏(上)

    骨儿碗白眼一翻道:“你这是恁话,没长眼睛么?那老太婆自然是女的。”

    荆石默然不应,又仔细瞧他模样,唯觉其面皮发红,尖嘴瘦腮。除却浑身金毛罕有,实与方才水花无异,盖因其民遍体覆毛,且话声天然尖细,近似孩童。再想先前所经的半座怪城,果然也是徒有衣饰区别,而不分男女面貌。

    骨儿碗性子甚急,也不待他多想,拿棍头戳了他道:“你待魔怔到几时?快走。快走。”

    荆石受他催促再三,方才拔步启程。如此行出半里,果如那水花所言,寻得一片村落。内中木棚草屋,缘外花径小畦,人烟寥寥,无甚声息。两人前后走出林地,正遇两名僬侥人坐在田间,皆是麻布裹体,口嚼绿枝,一见骨儿碗走来,齐齐跳起呼叫。

    骨儿碗见他两人,便昂首挺胸,拿棍头对荆石戳一戳道:“大桃花,小桃花,这是新来的官人。”

    那两名僬侥人闻言便笑,四只眼睛滴溜溜朝荆石上下看过,方才齐声道:“见过新官儿!”发吐音倒比骨头儿碗更别扭几分。

    荆石也道:“你们好。”

    两人听罢又吱吱发笑,互相耳语,往田头奔去。荆石不知这两人意思,唯将目光往骨儿碗处投。骨儿碗仰头道:“你瞧俺作甚?”

    荆石道:“这两位……女郎何故发笑?”

    骨儿碗呆得一呆,挠腹大乐道:“女郎?他俩分明男子,新官儿可是瞎了不成?”

    荆石也不与他置气,只道:“刚才听你称他们名作桃花,是以误会。”

    骨儿碗咧嘴乐道:“他们兄弟俩生在桃花下,自然都叫桃花,与男女有何干系?新官儿你若是女的,便不是生在石头上了么?”

    荆石应道:“我不是生在石上。”说罢拔足又行。那村中虽有众多屋舍,却皆门户低矮,常人须得躬腰进去,唯独最前头一栋孤屋木墙草瓦,门扉高及人顶,与周遭颇是格格不入。

    他见格局如此,自然往那孤屋走去,骨儿碗跟在他身后道:“那处便是官栈,新官儿以后可在此居住。里头家具都全,便是旧些。”

    说话间,荆石已至屋前,见那门扉虚掩,伸手在顶缘处轻抹,摸得一层厚灰。再推门入室,反比外面看着好些。屋内仅得一户,东首置榻桌,西首有锅灶,倒也五脏俱全。地铺皮毯,壁挂藤网,上头少沾尘灰,尚有六七成新色。

    骨碗儿跟进屋内道:“前几日因知新官儿要来,水花老太婆便着人将这官栈收拾了。新官儿觉得如何?”

    荆石本非好奢之辈,更惯闲游野居,虽未想官栈竟简陋至此,倒也不觉为难,点头道:“有劳她费心。”便将行囊放到榻底,又推开门窗透气。

    骨儿碗见他怡然自得,却不肯走开,提身一蹿,蹲在桌头,歪首打量荆石来去。如是半盏茶功夫,见荆石仍不理他,方才开口道:“新官儿,你今日初来,怎不去见见水花老太婆?”

    荆石正将榻头破被展开抖过,又去查验西首灶头情形,闻他此话,随口问道:“此地先前是何人做主?”

    骨儿碗道:“你说先前,是问多前?”

    荆石听他言下有意,便顺话道:“昨日是谁?”

    骨儿碗道:“昨日新官儿未来,旧官儿已走,无人管事。水花老太婆管药,废舟老儿管带新人,乌码管死人,旁的自己照顾便是。”

    这番话来,更添荆石心头疑问。但他已知此地怪异,也不急于一时,依旧循序问道:“此前管事的是旧官?他平日做些什么?”

    骨儿碗先是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跳下桌头道:“旧官来时俺刚出生,没啥记性,不晓得他平日做甚。只知水花老太婆是他教的,习得一身怪里怪气,叫俺见了发毛。”

    荆石道:“你今年多大?”

    他先前路中问及此事,骨儿碗屡屡避答,此刻再问,果然仍听骨儿碗道:“你问这做什么,横竖俺已是顶天立地的成年汉子,记不得具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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