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字

    田安平静静地看着这场坠落,他将手中握着的染血长刀,横在身前,没什么波澜地看了两眼,而便松开五指,任由这柄出自景国承天府、由王坤所配的名刀,也加入坠海的队列。

    成为其中一声“扑通”。

    人与刀,都是死物,没什么不同。

    这时他松开五指的手,是虚张在空中,他就这么轻轻地往前一探,裂开了虚空。他合拢五指,从虚空中拔回,自那微不可察的虚空罅隙里,抓出了一缕纤细的游魂!

    这缕魂魄犹在挣扎扭曲,却是幻出了李龙川的面容。

    田安平突然出现,突然拔刀,突兀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他惊觉一瞬。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动用烛微神通,藏住一魂在极其隐秘的虚空罅隙,一点动静都没敢有。

    可即便如此,仍然被田安平发现,并且揪出。

    在这个人面前,似乎一切反抗都徒劳,一切手段都无用。

    石门李氏,世代将门。史书一页页都翻遍,战争史即是天下史。

    李龙川自负兵略,尤其清醒。

    在田安平拔刀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明白,田安平打算做什么。他也承认,若不去考虑为将者的荣誉、为人者的道德,且抛开自己这个被献首之人的感受……这算上一步好棋。可以最快奠定东海形势。

    故在此刻也终是知晓,死亡已不可避免。

    没有咒骂,没有谈判,更不会有求饶。

    李龙川的残魂只是闭上眼睛。

    在心里默默地道:姐姐可以封侯了……

    李凤尧是大摇大摆闯进家族祠堂,亲手在家谱上把美玉之“瑶”,改成了圣王之“尧”的女子。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决心,更不是什么你好我也好的绵软性子。

    他李龙川虽然自小被姐姐揍到大,有“畏姐如虎”之美名,本心却也骄傲得很。有些事情可以让,有些事情不能让。李凤尧也不会允许他“让”。

    可以说关乎石门李氏摧城侯的世袭爵位,往后必有一争。

    只是他们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好,这一天才一拖再拖。且一直是以一种良性的方式在竞争。

    有东莱祁氏故事在先,李老太君早早地就敲过警钟,要他们把握分寸。他们自己也都非常克制。

    但自古至今的道理都是如此——每个人走到一定的位置,都不能只代表自己。

    李凤尧在冰凰岛经营了那么久,跟着她去苦寒之地的那些人,难道是天生喜欢吃苦?还不是想求一个前程!他们把李凤尧捧起来了,李凤尧能够不管他们吗?

    单就他自己,这几年在迷界征战,也有了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这些人难道不需要荣华?难道不想往前走?有多少人为自己挡过刀,为自己出生入死,自己难道可以不在意?

    他对于那一天一直很恐惧。不恐惧竞争本身,恐惧自己和姐姐之前的血缘亲情,在竞争中变质。

    历史已经一再地重演过。人总是会被权力、被地位,异化成不同于最初的样子。

    这下好了,至少这种事情是不必再考虑……

    若此时还能提弓,他定要为自己杀上一场。

    若此时手上有琴,他也可为此心高歌。

    李龙川死于今日,诚为憾事,未见得尽为悲也!

    “李凤尧?她确实是有能力的,担得起‘摧城侯’。”田安平饶有兴致地道:“你死前的想法倒是别致,跟我杀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很有些……怎么说?洒脱?”

    田安平竟然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李龙川此刻虽为残魂,亦不免惊念。他强行定住心思,不让自己去想任何问题,避免泄露石门李氏的隐秘,叫田安平有所针对。

    田安平颇为无趣地看着他:“你的魂魄完全没有波动了,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所有无趣的事物,都不应该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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