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冬呼夏, 鹰视狼顾

    磨制最耗时耗力,从石子变成棋子的过程,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

    没耐心的钟离炎还是逼着自己再坐了一阵,只觉得这棋局实在是莫名其妙——姜望究竟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姜望难道很懂棋?

    按照酆都的情报,姜望来过隐相峰不止一次。前一次来还是在去献谷要账之后——那么点小钱还上门讨要,真不嫌丢人!

    高政活着的时候姜望来过这里,高政死了他还来,那异常和高政无关?

    钟离炎看得心烦,抬手就准备将这局棋拂乱——他不是一个有素质的人。

    但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棋台的对面,坐了一个人。

    这人出现得非常突兀,但好像早就该坐在那里,或者说那个石质棋凳就是为他而设,与包括棋局在内的一切浑然一体。

    高政的棋桌对面从来没有人,越国之内没人能跟他下棋,越国之外没人愿意来此上桌。这张青苔暗结的石凳,被山风吹过很多年。只有刚从山海境出来的他坐上去一次,现在他再次坐上去了。

    手腕上的锁环还在,两条巨大的锁链还拖在他身后。他披头散发,面容丑陋难言。但却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斯文。

    上一息还锁在抱节树前的革蜚!

    神魂撕裂分陷五府海和蒙昧雾,安国公亲自查探都没有找出问题,情报里只有神临境修为的革蜚!

    也是和伍陵一起带着大队人马走进陨仙林,最后却独自走出来的革蜚。

    他坐在对面的棋凳,紧紧抓着钟离炎的手腕,定定看着钟离炎的眼睛,慢慢说道:“这是老师留下的最后一局棋,你不好拂乱它。”

    “革蜚?”钟离炎这样问。

    “革蜚!”钟离炎的声音里带了冷意。

    当世巅峰武夫的气血,在这一刻再无保留,似钱塘决堤、角芜倒倾,仿佛有一颗巨大无比的心脏,在这时候跳动,发出一声天鼓般的响。自此泵动山呼海啸般的磅礴力量,他的手往下压,整个隐相峰都像是下陷了!

    “等我拂乱之后,你可以再摆好——如果你记得住。”

    钟离炎锐利的眼睛,对着革蜚残忍的眼睛。两个人的力量就在指骨与手腕的交界处,发生最直接的碰撞。

    咔!咔!咔!

    有清晰的骨裂之响。

    钟离炎的手坚决下沉。

    革蜚的眼睛四周一瞬间暴起青筋,血丝在眼球表面交织,他的皮肤都裂开了!像是一张张小小的纸片,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被一张张的撕开、掀起。从那皮肤撕开的缺口,可以看到这具怪异的身体——

    那好像是一个可以容纳万物的虚空世界。

    里面黑幽幽,又在幽黑之中,有赤红色的血肉浮现。仿佛冬眠一季的赤蛇,靠近洞口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革蜚的力量不断拔升。他早就可以洞真,他一念即“真”。

    此刻他如山海。

    他定义磅礴。

    “我受够了!”

    革蜚的嘴唇里呲出獠牙,乱发狂舞,近乎暴怒地低吼:“我受够了装疯卖傻!阿巴阿巴,笑着流口水,绕着一颗破树不停地打转。”

    “我受够了憋屈忍闷,穿衣吃饭,套一张人的皮子。”

    “受够了你们各怀心思接二连三来看我,拿我当猴戏耍。”

    “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废物——当我是什么?!”

    在这愤怒的咆哮中,他竟然把钟离炎的手腕抬起来!

    啪!

    钟离炎那山石般的胳膊有细微但密集的破裂声,武夫恐怖的体魄,都难以承受这样的交锋。胳膊上爆出的血雾,已然透出甲片,漂浮在空中。

    这还未止。

    革蜚那凶残至极的眼睛,倏然一闭。他的眼皮,仿佛关上了世界的门。整座隐相峰,陷入了绝对的长夜。在看不到尽处的黑暗里,只有钟离炎体内爆发的气血,仍如火炬一般燃烧,光耀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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