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4)

    一连串的诘问,让今川义元陷入了沉默。他没有气急败坏地反唇相讥,而是认真地品味着三好长庆的话,随后做出了回答:

    “有些是,有些不是,至少我可以肯定,在对拙荆的感情上,我在做自己。人本来就是复杂的,不是吗?为什么有一点点矛盾就被你说成戴着面具表演呢?”

    “不,人从来不是复杂的,真实的自我都是很纯粹的,像一张白纸一样干净。小孩子不都是纯粹的,天真无暇的吗?只是在他们长大的过程中,他们明白了要去扮演他人眼中所期盼的模样,为了得到喜欢和认可,他们给自己带上了形形sè • sè 的面具。有些面具你还能意识到它们的存在,甚至厌恶这些面具。但有些面具戴久了,就长在了脸上,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面具还是自己的脸了。人之所以会矛盾,就是因为分不清哪些是面具,哪些是自我。”

    三好长庆疯狂地讲着,不知不觉语气已经越来越高昂,估计这是困扰了他日日夜夜的问题,所以才在遇到合适的人时不管不顾地一吐为快:

    “今川义元啊,你和我一样都在扮演。你的面具,是‘不完美的家督’,是‘伪君子’,是‘有限而小心的善良’。比起我这个‘完美家督’的面具,你的面具的确更真实,更像一张人脸。但它归根结底还是面具不是吗?”

    “敢让大家看看真实的你吗?或者说,你还知道真实的你是什么样的吗?你还能把那已经长在脸上的面具剥离下来吗?”

    ·

    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

    不戴面具的我,是什么样的?

    不需要为任何人的喜欢和认可而表演的我,是什么样的?

    今川义元确实不知道,也没能给三好长庆一个答复。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并肩走到了濑田的渡口边。

    “今日实在是失礼了。”三好长庆似乎已经逐渐平静了情绪,恢复到了那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平日里总是在演戏,确实如你所说,会很累,压力很大。实在顶不住的时候,我就会摘掉面具,把真实的丑陋的自己暴露出来,再带上面具随心所欲地去赌场里大输特输一把,不再表演,而是做自己,心情就会舒畅许多。”

    “所以,因为三好筑前不需要得到我的认可和喜欢,才会在我面前表露真实的自己?”今川义元仿佛理解了三好长庆的脑回路。

    “是这样没错。”三好长庆点头应道。

    “那你不是也在令弟面前展现自我了吗?”今川义元好奇地提问,“你应该很需要得到亲族一门众的喜欢和认可吧?为什么在他面前,你表露了自我呢?”

    这次轮到三好长庆沉默了。

    “他或许就是一个,即使你不带着任何面具,也会喜欢真实的你的人吧。哪怕你是一个一事无成的赌鬼。”今川义元笑着宽慰了两句,“刚才听你絮絮叨叨的回忆,你看起来很疼你的弟弟们啊。”

    “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今川义元。”三好长庆恢复了刚才冷峻的神色,看着港口边今川义元一行人下榻的旅宿,“现在你最好澄清一下,此次上洛,意欲何为?”

    “只是来打点一下京都关系,顺便求个官职,无意与三好家为敌。”今川义元很坦诚地回答道,“筑前殿下也没兴趣为难我们吧?”

    “自然没有,眼下我们三好家志在报仇,无心牵扯其他事务。”三好长庆也是爽快。

    “报仇?”

    “杀父之仇。”三好长庆淡淡地回答道,“一向宗,三好政长,木泽长政。一个都走不了。”

    “这是真情实感还是面具?”今川义元饶有兴趣地提问。

    “自然是面具。”三好长庆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今川义元别有用心的提问,“凝聚人心的最好办法,就是树立一个敌人。对三好家的家臣而言,给被陷害的先主复仇,显然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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