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杨太医来给老夫人请脉的那天,  魏家人也来了。

    詹五爷让荣管事请他们去了深水轩,等老夫人诊脉结束,便让杨太医去了一趟。

    杨太医擅眼疾,  更是太医院专治疑难杂症之首,  魏家受宠若惊。

    原本俞姝也被叫过来同沈氏和楚远书说话,  但等到杨太医给魏北海诊过脉,  五爷想叫他的阿姝过来,  却找不到人了。

    “姨娘呢?”他问文泽,“怎么不见了?”

    他本想着趁这个机会,让杨太医也给阿姝看看眼睛。

    但文泽道,“五爷,姨娘回浅雨汀了。”

    男人讶然。

    文泽低声道,  “姨娘给五爷留了话,  说经刘大夫诊治,近来眼睛好了不少,  不必劳烦太医了。下晌把刘大夫请来,  再增减一下药量即可。”

    文泽说完,男人定在了当场。

    他想到了在老夫人重华苑的那次,  他因为看太医,对她的训诫

    抄手游廊下的檐铃发出叮咚的响声,  但风吹过,  铃铛响过,却没有人从那里走过。

    心中有被抓到的揪起来的感觉,五爷在这话中沉默了半晌。

    他曾令她做个规矩的妾,  于是,她谨言慎行,规规矩矩,  哪怕他告诉她,她和旁人再不一样,她也一丝一毫都不肯逾矩。

    那种被揪着的感觉更重了。

    她只是他的妾。

    而眼下,他还给不了正妻之位。

    但有一天他会给的,他可以许她夫妻相合,再无旁人。

    希望她此时不要介意

    浅雨汀。

    俞姝避开了杨太医。

    杨太医态度不明,她进国公府也时日尚浅,能不见就不见了。

    下晌刘大夫来了,俞姝先让他看了看眼睛。

    “我总觉得,近日眼前比之前亮了些,好像是能感应更多的光了。”

    刘大夫仔细帮她瞧了瞧,连连道好。

    “姨娘养得精细,这是有起色了。”

    他说从前没用过这方子,“还是姨娘也通岐黄,点了点我才想到的。是比从

    前的方子要好使得多!”

    俞姝暗想这可不是她的本事,是杨太医的。

    但她微笑着领了功,又道自己对医术药理颇感兴趣,“只可惜瞧不见了,连医书也没得看了。”

    她问刘大夫,“不知您可得闲?若是得闲,倒也同我讲些药理,我总有些迷惑的地方。”

    刘大夫怎么不愿意?

    他可听说杨太医上晌来了国公府,以杨太医的水平,看韩姨娘的眼睛不在话下,但韩姨娘还是请了他过来。

    刘大夫有种遇上伯乐的感觉,自然愿意同俞姝说道药理。

    俞姝先问了问治眼疾的方子,又问了两句助孕的药方,顺势就扯到了避孕的药物上来。

    刘大夫已经说得兴致高昂,俞姝一提,他就跟俞姝背了个避子汤的方子。

    但汤剂还要煎了才能服用,不易操作,俞姝便问,“我听说助孕有用药材香囊等物的,不知避子可也有香囊?”

    刘大夫说还真就有,当下也没多想,就把香囊的配方背给了俞姝听。

    他背的头头是道,俞姝听得全神贯注。

    刘大夫还道,“这香囊效用还不错,常有些上了年纪的太太用,膝下儿女双全了,就不愿受罪了。姨娘自然是用不上的,一时半会都不必碰。”

    俞姝嘴上道是,心下却将方子反复念着,记了下来。

    总算拿到了。

    她心下默默记着刘大夫说得方子。

    等刘大夫一走,她连忙让姜蒲磨墨,然后打发了姜蒲出去,将方子默写了下来。

    她虽然瞧不见,但抓药的人能瞧见就行了。

    俞姝刚把方子默下来,就听见外面有了人声,接着,外面行礼问安的声音传了过来。

    “五爷安,姨娘在房中。”

    俞姝一惊,只听男人的脚步声已经直奔而来,她连忙把纸张团了起来,塞进了袖子里。

    她刚做完,男人就撩了帘子进来了。

    “五爷?怎么来了?”

    他从未来过她的浅雨汀,俞姝心下紧了紧。

    男人却语态柔和,“过来看看你。”

    他拉了她的手,轻轻捏着打

    趣她,“不欢迎你夫君?”

    俞姝没理他,男人倒是瞧见了她的书案。

    “咦?阿姝在写字?”

    俞姝解释,“虽然瞧不见,可也不想荒废了好不容易练得字。”

    这句说的詹五爷心下一软,上前揽住了她,“仔细养着眼睛,慢慢就能好了。别难过。”

    俞姝不难过,偷偷掩了掩藏在袖口的方子纸。

    避孕的事情,万不能让国公府里的人发现。

    尤其是他与他的夫人

    幸好男人没过多纠缠,引着她去了窗下的榻上。

    “我要去大营几日,过来同你说一声。”

    近来他可真是频繁地去大营

    俞姝又问他,“要打仗了吗?”

    男人说还没有,“不能等着战事四起再练兵不是?总得提前练起来。”

    俞姝垂着头静默了一下。

    他却问,“不想让我去?”

    俞姝心想确实,朝廷兵强马壮,对她有什么好处?

    “五爷还是去吧。”她说。

    “咦?怎么又让你夫君去了?”

    俞姝回答她这位“夫君”,“刀剑无眼,五爷早去早回便是。”

    她这般说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那夫君眼睛都亮了起来,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忍不住将人儿揽进了臂弯。

    “有阿姝这话,我定会早些回来!”

    他说着,将眼前的人儿拥进怀里,心头是从未有过的甜蜜与安定。

    俞姝被男人抱在怀里,鼻尖尽是他的气息。

    她微微摒气,问他,“五爷明日何时走?我想跟五爷一起出府,去魏家的药材铺转转。”

    她说近来没什么事,便跟刘大夫学了些岐黄之术。

    五爷惊讶于她的阿姝,还愿意学医术药理,他连声道好。

    “  整日在院中确实无趣,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几本医术来,姜蒲识字,让她读给你听你常出去转转也是好的,我看你与楚娘子很是投缘。”

    俞姝点头说是,与他说好了出门的事宜。

    翌日,俞姝跟着五爷出了门,她说去西大街的海生药材铺,魏北海重走正路,就是从这家药材铺开始经营起来。

    魏北海得了杨太医诊治,杨太医虽不敢肯定能给他治好,但道不是没有希望。

    魏家一时有了拨云见日的心态。

    五爷亲自送了俞姝,见到魏北海,说了两句话才走。

    楚远书也在,连忙亲自过来拉了俞姝进去吃茶。

    俞姝先是同她聊了两句,然后不经意说起了店里招伙计的事情。

    楚远书道,“今日恰招了一个,瞧着做事稳当,很是不错,很难能找到这般合适的人了。”

    这话一出,俞姝心下微动。

    楚远书说那人叫做姚北,眼下正在后院做杂事。

    俞姝又跟楚远书随意聊了几句,就让她自去忙碌,自己随便转转。

    她让薛薇带着她去了后院,先听薛薇描绘了一下情形,果然有个新来的伙计在捣药。

    薛薇说那伙计年岁不算小,二十出头的模样,人瘦瘦的,做事倒也利索。

    后院还有旁人在,俞姝也没再多问什么,她找了个地方坐了,过了一会,叫了薛薇,“你去问问楚娘子有没有手炉,帮我烧一个来。”

    薛薇连忙去了,风大,后院不多时就没了人。

    她暗暗听着捣药的声音,正想着怎么跟此人问上两句话,没想到他已经当先走了过来。

    “天冷,您要喝茶暖暖身子吗?”他说可以帮她沏茶来,“信阳毛尖成吗?”

    俞姝听得心下一跳,她说不要,“碧螺春吧。”

    “那也成。您喜欢喝碧螺春?”

    俞姝说也不是,“若有明前龙井就再好不过了。”

    话音落地,新伙计笑了起来,他没急着去沏茶,压低了声音。

    “姑娘安好,小的是卫军师派过来协助姑娘的人,唤我姚北即可。姑娘但有差使,小的尽全力配合!”

    俞姝没喝到热茶,可心里却一下子热了起来。

    等了这么多天,人终于到了!

    俞姝问了他一些问题,得知姚北是卫泽言之前安插在保定的人,前些日得令进

    了京城。

    “军师的意思是协助姑娘出逃,只是小的才刚进京,四处还不熟络,姑娘若是不急,可否宽限些日子?”

    俞姝晓得厉害,让他不用着急,“京城镇守极严,先站稳脚跟再说。”

    姚北闻言连连道好,“姑娘不急就行,京城里虽然有不少袁王的人手,但军师说姑娘回家的事情,还是咱们自己人来办比较妥帖,所以让小的联系咱们虞城自己的人。”

    俞姝一听便觉得这般最好。

    袁王的人牵扯复杂,通过袁王的人离开,事后指不定还要有旁的事情,牵连了哥哥就不好了。

    而且她之前也听卫泽言提起过,京城有安插的人手,但甚少动用过。

    她低声问了问,“能联系上吗?”

    姚北告诉她有几人已经联系上了。

    “还有一个唤作黑山的人,小的尚未能同他取得联系。军师特特提起过,说与黑山联络一定要谨慎,约莫黑山那边也不会轻易现身。不过军师特地叮嘱还是要联系上此人,紧要时候可以互通有无。”

    俞姝点了点头,看来这个黑山,是虞城安插在京城里的一个颇深的人了。

    卫泽言除了是军师,手上也管着虞城的情报,他都说要谨慎联系的人,可见不是一般的人。

    俞姝暗觉心安,不免又想到了近来袁王动作频繁的事情,她要能从那五爷处得到些关于袁王的消息,关键的时候告知哥哥,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应对。

    但还有一桩事,她必须得做。

    她将袖中的皱皱巴巴的纸拿了出来。

    “帮我配副药,做香囊的用途。”

    姚北确实是个懂药的人,一看就明白了。

    俞姝不想耽搁,就径直带着姚北去寻了楚远书,道是刘大夫开的治眼的药,“我看旁人都忙着,就让新伙计帮着配了吧。”

    楚远书本想让掌柜亲自来,俞姝三言两语推了,很快姚北就帮她配好,碾成半碎状,装进了佩囊里。

    俞姝握紧那避孕香囊,系在了腰间。

    姚北十分有眼力,见状低声道,“这药小的给姑娘多备几个,

    时常更换,药效更好。”

    这话令俞姝心下大安,有了自己的人手在身边,确实是不一样。

    不过她也提醒姚北,“以后在京城,叫我韩姨娘吧。”

    “姨娘说的是,小的记下来。”

    姚北离了去,俞姝又跟楚远书说了些话,见时候不早了,便准备离开。

    来了京城这么多日,总算和自己的人接上头了。

    俞姝长出了口气,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在门前上马车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看过来似得。

    她瞧不见,低声问了薛薇一句,但薛薇说没有,“没瞧见什么人在看咱们呀?”

    俞姝只是个感觉罢了,心道约莫是自己太过紧张,当下也没有追究,一路回了定国公府。

    京畿大营。

    穆行州觉得不对劲。

    五爷从前来大营集训官兵,从不数着日子来,今次不知怎么,这明明没来几天,便反复问了他,“今日是离京第几天了?为何今次集训如此慢,能不能快些?”

    穆行州心道,这还不快吗?他已经三天都没睡个正觉了。

    第四天一早,没等五爷问话,他就顶着两只黑眼圈道,“五爷要不回京城吧,属下带人在大营慢慢练兵就是  ”

    他想知道,五爷不困吗?

    但五爷精神尚好,在听了他的话后,认真思量了一下。

    “也可。”

    穆行州立刻觉得浑身一松,“那五爷什么时候回京?”

    五爷立刻就想走,但仔细想了想,又叹气摇头,“明日再走吧。”

    穆行州:  有区别吗?

    五爷这才发现穆行州神态疲惫,眼圈如同被烟熏一样;又见集训的将士们一个个也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下令休整半日。

    他倒是并不困倦,合衣躺在榻上,完全睡不着,真的想似穆行州所言那样,立刻返回京城。

    但  这样不好。

    他辗转反侧,最后干脆起来理事,文泽过来跟他禀了一事。

    “五爷,林统领家有喜事了,林统领的

    太太生了一对龙凤胎。”

    “林骁家中添了一对龙凤胎?”五爷惊讶笑了起来,“确实是喜事,让荣管事备一份厚礼。”

    文泽应了,立时去了。

    冷武阁是自老国公爷时建立而起,彼时的统领是林骁父亲,如今国公府到了詹五爷手里,冷武阁也由林父交给了林骁统管。

    冷武阁是定国公府战时对外理事之地,堪比兵部,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错。

    五爷当然也十分看重林骁,备上喜礼是应该的,但他不由地就想起了浅雨汀的那个人。

    那日的温存重现眼前

    男人心下动了动,不知她何时才能有孕,若她有了喜讯,她也一定是欢喜的吧?

    这么一想,他又想回京了。

    他捏了眉心,让自己收拢思绪继续理事,但八百里加急的消息,突然从虞城飞奔而来。

    “国公爷,偷袭虞城失败!将军怀疑有内应!”

    偷袭失败,不管是襄王的人还是朝廷派去的兵,都被俞厉尽数俘虏。

    俞厉并未shā • rén ,却将俘虏弄回城中,可见是在尽情嘲笑此次来偷袭虞城的两路兵马。

    定国公詹五爷一时再没了旁的心思,脸色发沉,当天就带着穆行州返回了京城,没有回府,直奔冷武阁而去。

    林骁闻讯急忙赶来,一眼看见五爷脸色,便晓得出了大事。

    穆行州低声告诉他前方的战况,“  偷袭虞城失败了,前线的将军传信回来,道是出了内应。”

    这话一出,林骁讶然,去问上首的男人。

    “五爷觉得,是从何处走漏了风声?”

    朝廷这一次派遣的偷袭部队,都是临时调配,不到襄王动手,他们自己的人,也没有几个知道即将偷袭一事。

    这样一来,自冷武阁点将之后,提前得知消息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些人都是五爷心腹,秘密行军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都没有问题,这次怎么就出了差错?

    詹五爷没有回应,反而问了穆行州,“之前灵螺寺一事,你怀疑

    有内应,后续如何?”

    “回五爷,没查到。”穆行州道,“当时也只是属下一个猜测,兴许是那伙贼人听到了风吹草动,这才迅速撤离了。”

    他这么说了,又道,“这次会不会也是弄错了的?可能只是襄王那边走漏了风声,他们设埋伏是为了对付襄军,没想到我们的人上去,中了埋伏。”

    林骁素来谨慎,不这么认为。

    “你先前不是说,他们对付襄军的时候没用火/箭,待到我们的人现身了,才放了火/箭吗?可见知道后面还有人等着偷袭。”

    穆行州听得一愣,“这倒是  但是,他们明知道襄军和朝廷的兵马,要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何不在城外早早埋伏上,一路击杀,那咱们的人只会损失更加惨烈。”

    换句话说,俞厉知道有人要来偷袭,却没有用最明显有力的方式反杀。

    林骁没能回答上来这个问题。

    上首半晌没说话的五爷,在这时开了口。

    “有两种可能。要么,消息来得晚,不曾来得及布置人马潜伏;要么,不想旗帜鲜明地让我们知道朝廷兵中有内应,想要掩护此人。”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

    “若是这般,此人有可能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而且潜藏颇深。”

    在这话里,穆行州和林骁皆摒了气息。

    不管是哪种可能,他们之间必然出了内应。

    脸色越发阴沉的五爷,只说了一个字。

    “查。”

    作者有话要说:  五爷只说了一个字: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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