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夜深人静。

    五爷去冷武阁的路上,送了韩姨娘的事情,旁人不知道,苗萍却是知道的。

    她惊疑地看着安稳回来的韩姨娘,莫名就想到了那日的红色褙子。

    翌日,天还没亮,她就踩着雨一路跑回了后巷家里。

    姚婆子刚醒,还在门口盘头,瞧见女儿回来了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什么,连忙将她叫进了房中来。

    “是不是韩姨娘出事了?五爷是不是把她撵了?”

    她说着,眼中隐隐露出些兴奋来。

    谁料,女儿非但没点头,反而狠狠摇了摇头。

    “不是啊娘,韩姨娘昨日又去深水轩了,而且回来的时候是五爷送她回来的1

    “啊?”姚婆子愣了,“昨夜下了大雨,五爷亲自送了她回来?天爷”

    苗萍说是,她拉了姚婆子的衣裳。

    “娘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那个红褙子”

    话没说完,就被姚婆子捂了嘴。

    “什么红褙子?咱们娘俩可什么都不知道1

    苗萍被姚婆子吓到了。

    后巷子里的人家逐渐有了动静,姚婆子不能再留苗萍。

    “记住了,什么都不知道,快点回去当差1

    姚婆子把苗萍赶走了。

    外面的雨还没有完全停下,时紧时慢地缠在风里。

    她趁着后巷里人不多,换了件不起眼的衣裳,去了浣洗处。

    她听苗萍说,韩姨娘之前穿了那褙子去五爷处,五爷让她把衣裳脱了,只穿了上襦回来的。

    那褙子是主子厌弃的,断不会赏了下人,多半要被送到专门浣洗主子非贴身衣裳的地方,等到这件褙子洗干净了,便绞了做些零碎用途。

    姚婆子昨日来了一趟,什么也没寻见,只能今日再找一番。

    可她一连找了两大桶衣料,都没找到那红褙子。

    “没有?深水轩还留下了不成?”

    姚婆子惊疑,更怕旁人洗了那衣裳——

    毕竟那衣裳,可是脱色的!

    姚婆子着急地乱转,忍不住到了深水轩后门。

    她左右等了一刻钟的工夫,凑着后门没人的空档,一闪身进到了深水轩后门。

    前后一寻,就在角落里瞧见了一个篓子。

    篓子里正是那衣裳。

    “真叫我好找”姚婆子见没人,拿了那衣裳,掉头就要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堵住了去路。

    小厮文泽带着几个婆子,不容她辩驳一分,直接将她捂了嘴,拖走了。

    正院。

    俞姝照规矩去给宴夫人请安,听见了宴夫人和人说话的声音。

    男人声音低而沉,是五爷。

    俞姝不知他今日怎么来了,但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她行礼告罪,“婢妾来迟了。”

    她这般谨慎的模样,落到了男人眼里,眸色深了深。

    他道没来迟,“来的正好。”

    他说着,宴夫人便道正是,叫了人一声,“带上来吧。”

    俞姝瞧不见带上来的是谁,但她听到了身后的苗萍倒抽气的声音。

    姚婆子被五花大绑扔了过来,褪了一半颜色的衣裳,就被丢在她身前。

    文泽先把事情说了。

    这件明明是桃红、却被上色成了正红的衣裳,此刻就在堂中映着所有人的眼。

    宴夫人敲了敲桌子。

    “姚婆子,你这一举,可是挑拨了国公府三位主子的关系,你想做什么?”

    姚婆子早就吓傻了。

    她本以为五爷厌恶妾室,从此之后不会再看重那韩姨娘,而韩姨娘是个瞎子,也无从去弄明白这些事。

    一切都那么神不知鬼不觉。

    谁想到,韩姨娘不但没得了五爷厌弃,反而昨日由五爷亲自送回了浅雨汀!

    她心一急,就想赶紧找了那衣裳销毁,可文泽早已等着她,将她人赃俱获。

    姚婆子抖若筛糠。

    宴夫人又问了一句,“这衣裳怎么来的,又怎么上了韩姨娘的身,恐怕你一个人做不来吧?苗萍帮你?”

    话音落地,苗萍便吓得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

    姚婆子一下子清醒了。

    “夫人明鉴,和苗萍没关系。”她说着,想起苗萍跟她提到的话,当即指认了姜蒲。

    “近来都是姜蒲服侍韩姨娘的1

    自俞姝发现苗萍不对劲之后,多半不让她近身服侍。

    这衣裳确实是姜蒲给俞姝穿的,姜蒲也认。

    但姚婆子想把污水泼在姜蒲身上,姜蒲也是不愿意的。

    她原原本本把话说了。

    “奴婢瞧着不对便没细想,是奴婢有罪,但苗萍姐姐也告诉奴婢,是夫人赏给姨娘的衣裳,错不了。”

    姜蒲清楚明白地说了,苗萍捂着脸哭了起来。

    姚婆子不想认罪,还欲辩解,文泽直接传了人上来。

    不是旁人,正是姚婆子的三儿子,和城中一家染料店的掌柜。

    掌柜证实了姚婆子三儿买染料的事情,还特地问了是不是正红。

    随后掌柜辨认了地上那件衣裳。

    “是这个,因着不是正经工序上色,一沾水就要掉的。”

    而那件衣裳,除了什么都看不见的俞姝,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水迹下斑驳的染料颜色。

    宴夫人叫了姚婆子,“说吧,为何这般做?”

    姚婆子知道证据确凿,一眼看住了俞姝,

    “都是韩姨娘逼得呀!苗萍心直口快得罪了韩姨娘,韩姨娘看她不惯,正常罚她便是,却不知怎么支会了荣管事,将苗萍三哥派去关外!关外都在打仗,这不是害人吗?!夫人明鉴,都是韩姨娘做事手段太阴,老奴一时气急才出此下策呀1

    俞姝愣了愣,有一种再听别人的事情的感觉。

    等她反应过来,便起了身,用最简的字句给自己解释。

    “婢妾没有做过。”

    她说完,也察觉了五爷处落下来的目光。

    俞姝抿了抿唇,依着那五爷的态度,多半又要罚她。

    她正要在那五爷的目光中跪下,但膝盖刚屈,就被人托住了手臂。

    男人的嗓音带着几分迟来的温和,在她发顶响起。

    “与你无关,不必下跪。”

    荣管事也被请了来。

    他道去关外的人选是早先与夫人商议定好的,同韩姨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婆子惯会胡乱猜测,老奴都没同韩姨娘说过话。”

    姚婆子彻底傻眼,她看看韩姨娘,又看了看苗萍。

    “苗萍犯了错处,韩姨娘真就没罚她?也没在暗处使绊子?1

    姚婆子也不知是问旁人,还是问兀自不信的自己。

    俞姝是在不知怎么说。

    苗萍是犯了事,但她初来乍到,心中只念着兄长如何自己又当如何,哪有空理会那苗萍?

    俞姝无话可说,轻轻叹了口气。

    五爷听见了她轻叹得这声气,他冷哼一声。

    “姨娘不欲多事,你们却妄加揣测,罪加一等。”

    他沉声发了话。

    “姚婆子一家,夫人照家规处置。”

    五爷甚少管后宅事物,宴夫人晓得他发了怒,直接道。

    “照家规,姚婆子揣测主子,行事挑拨,重打二十板立刻发卖出去。其余一干人等,同打二十板子撵去庄子。”

    她说完,看了一眼五爷。

    “五爷,这般可行?”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但那五爷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大局已定,姚婆子惊恐至目眦尽裂,她欲大叫,却被周嬷嬷带人提前一步捂嘴,带了下去。

    苗萍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晕死过去。

    两人都被弄了下去。

    五爷端起茶盅饮了口茶。

    厅里静悄悄的,宴夫人瞧了他一眼也饮了茶。

    五爷在这时开了口。

    他放下茶盅,同俞姝道,“定国公府是个有规有矩的地方,在仆从面前你就是主子,以后再有人犯事,该罚就罚,莫要手软。”

    俞姝明白,妾室是半个主子。

    在姚婆子这样的奴仆面前是主,在他五爷那样的主子面前又是奴。

    身份拿捏必得恰到好处才行。

    “是。”俞姝应了他。

    她应了,却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不知怎么,詹司柏莫名觉得自己这妾,仿佛真的不在乎这些,好像这国公府里的所有事所有人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包括他。

    俞军军营,上下凄风苦雨。

    俞厉昏迷多日,大夫们皆是叹气。

    “若是将军能熬过今夜,便能慢慢恢复,若是熬不过今夜”

    大夫没说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很多人,是追随着俞厉入了袁王的反军,若是俞厉没了,他们这口心气便散了一半。

    虞城将军最是义薄云天,乱世如此,跟这样的人,总比跟不把人命当命的人强。

    卫泽言眼看着众人如败军之将一般颓丧,站出来。

    “将军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不过是定国公一支箭,就能把他送去黄泉?老天爷让将军能纵马过河,就是让他活下来,继续领着咱们在这乱世里前行的,可不是让詹五一把箭将他送走的1

    卫泽言给众人提了气,封林也立时来了精神。

    他从箭篓中抽出一箭,拉弓搭箭一气呵成,朝着帐外大杨树射了出去。

    那箭破空而出,发出颤鸣,又在下一息,砰地一下没入杨树半截。

    “天佑将军1

    帐内外兵将闻声亦齐齐开口。

    “天佑将军1

    “天佑将军1

    这一夜,十足的漫长。

    可天将明了,俞厉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有大夫忍不住摇了头。

    封林红了眼睛,恨不能把摇头的大夫扭了头了。

    可若老天爷要收俞厉,谁也救不了。

    封林眼眶发热,卫泽言也鼻头发酸。

    日头一寸寸升起,俞厉生的希望一点点渺茫。

    卫泽言仰着头,攥紧了俞厉的手。

    “你就算是不想想我们,总要想想你胞妹阿姝1

    他道,“我本想着,这次从京城回来,我便跟你提亲,娶阿姝回家。但现在阿姝丢了,还在京城,说不定被詹五俘了,狠狠折磨她她还等着咱们去救1

    卫泽言忍不住道,“俞厉,想想你妹妹1

    这话落了话音,日光已经完全漫进了帐中,甚至找到了俞厉紧闭的眼皮上。

    卫泽言失望极了。

    就在这时,那紧闭的眼睛微微一颤,突然睁开了来。

    俞厉睁开了眼睛,又开了口。

    “我小妹阿姝”

    卫泽言和封林大喜。

    大夫们连忙上前看诊,“成了成了!将军挺过来了1

    封林长出一气,举起手边的弓,几乎要舞弓庆祝。

    卫泽言则笑出了声来。

    “阿姝还在京城,等着咱们去寻她!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明日就启程去京里,将你的宝贝妹妹找回来1

    俞厉也虚弱地笑了笑。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