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 筹码

    阴湿峡谷的雨像是难民的泪,一刻不见停歇,大大小小的雨水衔接不断,没有疲惫的势头。

    在中枢道前半段的左侧山丘,筑有一撮角石亭。石亭通体漆黑,没有什么纹路修饰,亭子四周似是有禁制,遏制着雨水使之于四边积蓄,到了时间再慢慢地倾泻下来,状若波涛,一声盖过一声。

    雨幕陆续呈现,项七坐于石亭中央,四周黯淡无光,身侧有一青壮少年替他撑着黑伞,本就黯淡的月光在这三重遮挡之下所剩无几,只能听得那翻页的声响,却不知里面的少年在看些什么。

    凉亭经久失修,处处可见伤痕,大约是有意而为之的缘故,四个尖而上翘的角颜色幽深浓重,便是在暗夜中看上一眼,亦是会被伤到眼睛,透着一股锐利的锋芒。

    沉寂,毫无声息,石亭内部的空气似是滞留一般,望着那透不进月光的区域陈四感到一阵压抑。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黄贝里的,在溪水中浸泡了一个下午他的神智才开始慢慢恢复,但一切都已来不及,怀着复杂难明的心绪他踏上了归途,四周的一切都让他疲惫。

    但是到了这里,他只有害怕。

    项七先生。

    他没有见过这位掌权幕僚的样貌,也不曾知晓他做过的事例,但此时望着那凉亭,他便知道是他。

    先生不喜光,据说身负功名,曾得“榜眼”之名,后来入伍,不知怎么得来了蠃鱼镇,做了上大人的幕僚。

    陈四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走动,望着那天色思索着缘故。

    早晚迈上中枢道的时候他便隐约看到了几条车辙,停留蠃鱼镇有之,驶向黄贝里有之。他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抬头看了看天色,许久,方才感知出了几分异样。

    此时天色比之从前淡薄了几分,就连淤积在阴湿峡谷上空的黑色云层都受到了重创,像是被一双大手凭空撕开一般,形成一道可见的缝隙,早晚都有光芒从那漏洞中漏下来,那薄弱的瑰蓝色光亮让中枢道这片死寂的土地恢复了些许的生机。

    阴湿峡谷,很久没有这么静谧过了。

    陈四站在原地,哈出一口白气,似是回想起了在这里的年岁。

    他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旁边有一垂暮的老妪,她总会在半夜痴语,有时看见他会喊一声“四儿”,后来不知何时,他便成了“陈四”。

    陈四沉默思索着,老鼠在他的肩上已经睡了过去,蜷缩在他的衣领之下。夜半,只有雨声,千丝万缕的雨丝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顺着无形的隔阂一点点滑下,渐渐形成一滩粘稠的雨水。

    雨水在水坑里汇聚,慢慢盖过了陈四的草鞋,将那本就不曾牢固的鞋底侵蚀得几近腐朽。陈四矗立在原地发呆,身后湿滑的大地上行过一辆低调而破旧的车马,听得那声响陈四闭上了眼睛,在朦胧中他似是听到了项七翻动竹简的声音。

    看着陈四的模样张浮屠笑了笑,似是觉得有趣,而瞧见他的模样,石亭中那撑伞的少年却是暗暗地笑出了声。

    老马,散架,破轮,布条在空中翻飞,算不得车,委实苦了那马。至于那坐在没有遮挡的长椅上的张浮屠,他则是金刀横放,撑着大胯威严地坐着,那张老脸看不到丝毫得羞愧,倘然自若。

    似是听不到少年的失笑,张浮屠没有反应,看着陈四的背影他咬了咬嘴角的烟斗,那是一根冒着烟的烟枪,他嘬了许久,嘴里没半分烟味,但是他乐意。

    不对,什么叫乐意,——张浮屠皱了皱眉,烦躁地挥手,驱散了下半空中那粘稠的雨丝。如果他能点火,他还是乐意抽根烟的,但是他拿那团湿润烟草毫无办法,又怕气急把自己心爱的烟斗给点了。犹豫了半分他沉闷地叹了口气,在黄贝里住得久了,都忘却了外面是个什么鬼天气。

    回过神他感受了下那前进的速度,却总觉得自己这么蹲着比走路还累,不过出门在外总得要有点礼仪,便只好提一口气在那硬撑着,摇头晃脑地似是觉得惬意,但那笑容却跟不远处躺在草堆里的流浪汉一样傻,还很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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